内部奸细的鲜血染红了靖北镇刑场的积雪,却也如同凛冽的寒霜,将北疆官场弥漫的污浊气息暂时冻结、肃清。平北王府的铁腕之下,无人再敢明面上阻挠新政,均田令的推行速度骤然加快。然而,林枫深知,杀戮只能带来畏惧,真正的安定,需要建立在丰衣足食的基石之上。严冬尚未过去,春荒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头顶。
靖北王府的议事重心,彻底转向了内政建设。大殿之内,炭火驱散了严寒,也映照着众人脸上混合着疲惫与希望的神色。
“殿下,均田清丈已完成七成,首批授田户籍鱼鳞册已造定,涉及八万户,三十余万口。”司仓参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这是动荡之后第一个实实在在的好消息。
林枫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李老汉:“李老,授田百姓,今春可能按时播种?”
李老汉起身,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都仿佛舒展开些:“回殿下,王府统一调配的粟、麦种子已分发六成,新式曲辕犁打造了八千余张,虽仍不足,但老农们都说,有总比没有强!只是…”他顿了顿,眉头又锁起来,“北疆春迟,若遇倒春寒,幼苗怕是…”
“水利!”林枫斩钉截铁,“兴修水利,既可防涝,亦能抗旱御寒。去年冬季以工代赈开挖的沟渠,进度如何?”
负责工造的官员连忙出列:“殿下,靖北、黑石、白云三城主要灌渠已疏通完毕,新增支渠十二条。但临渊堡、西河郡等地,因前番动荡,进度迟缓,且石料、人力俱缺。”
“周莽。”林枫看向肃立一旁的武将。
“末将在!”
“屯田营暂停部分垦荒,调拨一万俘虏、五千士卒,携带工具,分赴各地,协助抢修水利!告诉带队的将领,春耕前,必须完成主要干渠的疏通和加固!延误者,军法从事!”
“遵命!”周莽抱拳,声若金石。军队的效率被运用到了民生建设上。
“光有渠还不够,”林枫沉吟道,“北疆少雨,蓄水为要。传令劝农司与工造司,勘察地势,在各郡县择合适地点,修建‘陂塘’(水库),雨季蓄水,旱时灌溉。此事,由李老总揽,所需钱粮人力,优先保障。”
李老汉激动得声音发颤:“殿下…殿下圣明!若有陂塘,北疆田地,产量至少能增三成!”
土地、种子、农具、水利……一项项关乎生存的根本被抓紧落实。但林枫的目光,并未局限于田间地头。
这一日,他轻车简从,只带了陈影和少数护卫,来到了靖北镇外一片忙碌的工地。这里原本是战后的一片废墟,如今正按照新的规划进行重建。工匠和民夫们喊着号子,将巨大的石材垒砌成坚固的地基,木匠们则在加工着梁柱。
“殿下,按照您给的图纸,新的坊市区将分为居住区、商贸区、工坊区,道路比旧城宽阔一倍,地下预设了排水暗渠。”负责新城建设的工曹参军指着规划图解释道,“首批建造的,主要是官署、仓廪、以及吸引工匠入驻的工坊区。”
林枫看着热火朝天的景象,问道:“工匠招募情况如何?”
“禀殿下,王府颁布‘匠籍令’,凡有一技之长者,无论原籍,入北疆匠籍,即可授田,免三年赋役,其作品由王府市舶司优先收购或代售。如今已招募到铁匠、木匠、陶匠、织工等各类匠户三百余,中原流落来的也有数十人。”工曹参军语气中带着自豪。
林枫走近一处正在打造马车的工棚,一名老匠人正带着徒弟忙碌,对着一架马车的车轮进行改良。
“老丈,这车轮有何不同?”林枫和气地问道。
老匠人见来人气度不凡,虽不识得,但也知是贵人,连忙行礼:“回贵人的话,小老儿正在试制一种‘双辙车’,两轮间距固定,可在铺设石板的官道上行驶,更稳当,载重也更大些。只是…这官道…”
“官道会有的。”林枫肯定道,“不仅是靖北镇,连接黑石、白云、临渊等主要城镇的官道,都已开始勘测规划,开春即动工。你的车,将来有大用场。”
老匠人闻言,浑浊的眼睛里放出光来。
离开工坊区,林枫又视察了新建的市舶司官仓和正在平整土地的商贸区。他指着大片空地:“这里,不仅要吸引北疆和中原的商人,还要建起‘四方馆’,欢迎草原上愿意与我们和平交易的部落。我们要的,不是永远的敌人,而是可控的邻居和互利互市的伙伴。”
陈影低声道:“殿下,草原那边,忽尔术和阿史那收缩之后,并无大动静,但小股骚扰一直未断。我们派往草原的商队,有三支失去了联系。”
林枫眼神微冷:“加强边境巡逻,猎杀队活动范围再扩大五十里。至于商队…风险与机遇并存。告诉商人们,王府会尽力保障安全,但深入草原,需自行权衡。阵亡者,厚恤。”
内政的建设并非一帆风顺。几日后的深夜,林枫被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殿下,西河郡急报!新修的引水渠被人夜间掘开缺口,淹毁下游刚授田的民户百余顷,民情激愤!”周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林枫披衣起身,脸上并无太多意外:“查到是谁干的了吗?”
“现场遗留的工具,指向当地一个已被清算的豪强余孽。但末将觉得,没那么简单!”
“当然没那么简单。”林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内部肃清,只是斩断了伸得最长的触手,但那些藏在更深处,或因新政利益受损而心怀怨恨者,岂会甘心?他们不敢明着反抗,便用这种阴损手段,破坏建设,挑拨民心。”
他转过身,命令道:“第一,西河郡守即刻前往受灾地,安抚百姓,王府拨付钱粮,助其重建家园,补种作物。第二,周莽,你亲自去一趟,明面上追查豪强余孽,暗中调查,近期有哪些人对水利工程、均田分配不满,或与旧势力牵连甚深。第三,通告全境,凡破坏农田、水利、工坊等新政设施者,无论主从,一经查实,立斩不赦,家产充公,眷属为奴!”
他的声音冰冷而坚定:“建设之路,必以铁血护航。要让所有人明白,阻碍北疆新生者,便是自绝于生路!”
雷霆手段再次展现效果。西河郡事件被迅速平息,肇事者虽未立刻揪出,但强大的威慑力让暗处的破坏行动收敛了许多。建设工地上,巡逻的士兵明显增多。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当第一缕温暖的春风吹过北疆大地时,一片片新收的田地里,终于冒出了稚嫩的绿芽。尽管稀疏,却代表着生机。新修的沟渠引来了雪水,潺潺流淌,滋润着干涸的土地。靖北镇的新城区,已初具规模,整齐的街道,坚固的房舍,叮当作响的工坊,逐渐汇聚的人流,开始焕发出不同于以往边陲军镇的活力。
站在加固加高的靖北镇城头,林枫望着远方泛绿的田野和忙碌的百姓,心中并无多少轻松。春耕只是开始,幼苗能否茁壮成长,秋日能否迎来丰收,仍是未知。而北方草原深处,那头受伤的狼王,仍在磨砺着他的爪牙。
“根基初筑,犹未稳固。”林枫轻声自语,“内修政理,外备强敌…这条路,还很长。”
但他目光所及,已不再是单纯的荒凉与战乱,那一片片新绿,一座座新起的建筑,便是希望所在。北疆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正在他的驾驭下,艰难而坚定地转向生存与教训的轨道。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决定最终命运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