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映溪并没有放松下来,她的眉头依然紧锁在一起,始终未能舒展。原本经过数月精心调养才稍稍恢复些许红润的脸颊,此刻血色尽失,复又变得苍白,连唇色也泛出微微的青紫。她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萧墨玄和崔佑璋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异与凝重。他们认识“秦歌”这么久,无论是面对北蛮压境、世家倾轧,还是自身遭遇生死刺杀,她始终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气度,运筹帷幄,冷静得近乎冷酷。
他们何曾见过她流露出如此刻骨、几乎带着一丝绝望的忧心忡忡?
这东西……真的如此骇人听闻吗?竟能让智珠在握、心志坚毅如她,也方寸大乱?
萧墨玄微微蹙眉,放缓了语气,试图安抚她过于紧绷的情绪:“秦公子,你的警示,本王与佑璋已深知其重。你且放宽心,此事本王必定当成当前第一要务,以雷霆手段彻查严办,绝不容此毒物蔓延!”
然而,杨映溪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保证一般,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焦灼与决绝,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王爷!属下必须亲自去一趟倭岛!我担心……我担心我们军中的将领,已被倭岛那些包藏祸心的贵族用此物引诱!万一……万一军中有不少官兵已经沾染上这东西,意志消沉,体能衰退,那我们在倭岛的所有布局和计划,很可能顷刻间土崩瓦解,功亏一篑啊!”
说到激动处,她“霍”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似乎立刻就要动身。然而,或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荡,加之身体尚未完全康复,起身太猛,眼前骤然一黑,身形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晃,向旁边踉跄了一下。
“小心!”
萧墨玄和崔佑璋几乎是同时低喝出声,不约而同地抢上前一步,一左一右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两人温热的手掌隔着衣料传来坚实的力道,让杨映溪虚浮的脚步得以站稳。
这一瞬间的接触,让萧墨玄和崔佑璋的动作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两人隔着杨映溪无声地对视了一眼,眼神复杂难辨,有担忧,有关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竞争意味?但此刻,担忧压倒了一切,谁都没有立刻放开手,只是默契地支撑着她有些发软的身体。
而此时的杨映溪,全部心神都被那“鸦片膏”可能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所占据,心乱如麻,竟完全没有留意到这略显逾矩的搀扶和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气氛。
两人扶着她重新坐回椅中,崔佑璋立刻倒了一杯温热的参茶,递到她手中,温声劝慰道:
“秦歌,你先冷静些。倭岛远在海外,风波险恶,你如今这身子,如何经得起这般长途跋涉?万万不可!”
他见杨映溪仍欲开口,语气愈发沉稳坚定,试图用理性的分析安抚她:“云昭与我们乃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他的品性,我们最是清楚。他为人正直,自律极严,绝非那等会被外物所惑、追求新奇刺激的纨绔。你放心,他绝不会轻易尝试此等不明之物!”
萧墨玄也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佑璋所言极是。本王这就下令,派出三路八百里加急信使,分别从泉州、云州、珠州三处卫所连夜出发,乘快船前往倭岛,务必将此物的危害及禁令最快速度送达云昭手中!我们如今已有成熟的航线,快船疾驰,最多一个月,必能收到云昭的回复和军中情况的禀报!”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杨映溪苍白而焦虑的脸上,带着一丝探究,最终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公子,依你方才所言,此‘鸦片膏’之害,主要在于令人心智沉迷,依赖成性,久服损耗身体。虽然后果严重,但……何以让你忧惧至此,甚至方寸大乱?莫非……还有我等未知的可怕之处?”
杨映溪捧着微烫的茶杯,指尖却依旧冰凉。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沉重与悲凉。
“你们不明白……你们根本不明白!”她摇着头,声音带着一种无力与绝望交织的沙哑,“这个东西最可怕的,远不止是令人上瘾、体虚那么简单!它最恶毒之处在于,一旦成瘾,基本就是不死不休!它极难戒除,那种从骨髓里透出的渴求,能让人丧失所有尊严和理智!
即便侥幸凭借超强意志力戒断一段时间,但只要受到一点点诱惑,哪怕只是闻到气味,看到旁人吸食,心瘾便会瞬间复发,再次堕入深渊!”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在描述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它是从根本上,一点一点地蚕食、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力!让英雄变成懦夫,让智者变成痴人!
试想,若是我大虞的官员、将士、乃至未来的栋梁之材,都被此物控制,变成一群浑浑噩噩、只知追求片刻虚幻愉悦的行尸走肉……那摧毁的,将是一个民族赖以生存和强大的精神根基!是比亡国更可怕的……民族的衰亡!”
一天的神经紧绷,加上情绪的大起大落,让杨映溪脸上尽显疲态,她抬手用力揉了揉刺痛的眉心,强打起精神道:“空口无凭,我说得再多,恐怕也难以让你们完全体会此物的可怕。二位,请随我去一趟‘天上人间’,我带你们亲眼看看,这东西,能把一个好好的人,变成什么鬼样子!”
说罢,她放下茶杯,再次站起身,虽然脚步仍有些虚浮,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萧墨玄与崔佑璋对视一眼,再无多言,立刻起身跟上。三人很快来到了“天上人间”那间守卫森严、隔音极佳的密室。
密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个锦衣华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被单独关押在此。他正是上午杨映溪在回廊上撞见的那位礼部员外郎。
然而,此刻的他,与几个时辰前那副官员派头已是判若两人!他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迷离,嘴角挂着痴傻的笑容,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呓语些什么。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飘飘欲仙的状态,对三人的进入毫无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世界里。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鼻翼旁甚至还残留着一些黑褐色的膏体痕迹。
杨映溪指着那员外郎,声音冰冷而沉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看, 这就是刚吸食了所谓‘福禄膏’之后的样子!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一个朝廷命官,就变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