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浓重得几乎凝成实体,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安的洁净感。
空气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从紧闭的手术室内隐约传来,以及远处护士站偶尔响起的低语和推车滚轮碾过地面的轻响。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秒都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爬行。
林默站在手术室门外。
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雕像,面无表情,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攥得死白,微微颤抖。
她身上那件沾了陆景然血迹的衬衫还没来得及换,暗红的痕迹已经干涸发硬,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的触感,不断提醒着她不久之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脑内,那团粉红色的数据流,此刻安静得诡异。
不是被屏蔽的那种宁静,而是一种……死寂。
像是一条被掐住了七寸的蛇,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颜色灰暗,偶尔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弹幕模糊不清,像接触不良的老旧屏幕:
【…系统…错误…情感模块…过载…无法…解析…滋滋…危险…未知…情绪…冲击…建议…断联…】
它似乎也被那不顾一切挡在身前的背影和喷涌而出的温热液体,冲击得彻底宕机。
林默完全无视了它。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死死锁在那扇亮着“手术中”红灯的门上。
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他倒下前,那句带着笑意的、气若游丝的“…别怕…”
怕?
她当然怕。
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冰冷刺骨的恐惧,正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扼住她的呼吸。
她怕那扇门打开,医生走出来,脸上带着遗憾的表情。
她怕那个总是懒洋洋笑着、用各种借口凑过来、在她脑内吵吵嚷嚷时能被她一键静音的男人……再也回不来。
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依赖他带来的那片“清净”。
不仅仅是屏蔽系统。
更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莫名的安心感。
仿佛只要他在,再荒谬的局面,再棘手的麻烦,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可现在,他躺在里面,生死未卜。
因为她。
“默默……”
林薇薇裹着护士给的保温毯,眼睛肿得像核桃,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声音还带着哭腔:“你……你别这样……说句话好不好?我害怕……”
林默像是没听见,目光依旧胶着在手术室的门上,唇线抿得死死的。
林薇薇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更难受了,眼泪又掉下来:“默默……陆景然他……他一定会没事的!他那么厉害……吉人自有天相……你……你别吓我啊……”
她宁愿林默像以前一样,冷着脸吐槽她,或者不耐烦地让她闭嘴,也好过现在这样……像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林默终于动了动。
她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林薇薇,眼神没有焦距,干涩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一点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他不能死。”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容置疑的重量。
“他欠我的……还没还清……”她像是在对薇薇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点什么,就能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他……我的屏蔽器……不能坏……”
林薇薇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知道,林默这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极致的担忧和恐慌。
“嗯……嗯!不会的!不会坏的!”她用力点头,抱住林默冰凉的手臂,试图给她一点温暖,“陆少福大命大!等他好了,让他天天给你当屏蔽器!二十四小时待机!随叫随到!工资翻倍!”
拙劣的安慰,却带着闺蜜最真诚的心意。
林默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她抱着,目光重新投向那扇门。
像一座沉默的火山,表面平静,内部却在翻涌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滚烫岩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正鸿匆匆赶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疲惫,身后还跟着几个公司高管。
“默默!”他快步走到女儿面前,看到她身上的血污和苍白如纸的脸色,心脏猛地一揪,“怎么样?你没事吧?景然呢?进去多久了?”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林默抬眼看他,眼神依旧没什么波动,只是极轻地摇了一下头,算是回答。
林正鸿的心沉了下去。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越是平静,说明内心的风暴越大。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转向旁边的高管,低声吩咐着处理后续事宜,联系陆家,封锁消息,控制舆论……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打扰到手术,也怕刺激到明显处于应激状态的女儿。
林默对周围的动静充耳不闻。
她的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这一条走廊,这一扇门。
脑内那死寂的系统,忽然又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蹦出一个极其混乱的、断断续续的弹幕:
【…检测到宿主…核心情绪:恐惧…对象:陆景然(疑似死亡)…逻辑冲突…攻略任务目标消失…与生存本能冲突…滋滋…建议…抢救…?…或…寻找…替代品…?…数据库…无解…(;′??Д??`)】
林默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刺痛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替代品?
呵。
这世上,哪还有第二个能让她脑内彻底清净、还能在她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扑过来挡刀的……“替代品”?
没有。
只有陆景然。
那个烦人的、戏精的、绿茶牌的、却独一无二的……人形屏蔽器。
她忽然想起他之前耍赖皮的样子,送汤的样子,在游乐场配合她“做实验”的样子,还有……在摩天轮里,看着她“深情汇报”时,那双含笑的眼睛……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涩和恐慌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不能失去他。
绝对不能。
“咔哒——”
一声轻响。
手术室的门灯熄灭了。
门被从里面推开。
主刀医生一边摘下口罩,一边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林默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几乎要瞬间冲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钉在原地,只有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死死盯着医生的嘴。
林正鸿立刻上前:“医生,怎么样?”
林薇薇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医生看了看他们,深吸一口气,语气沉稳却难掩凝重:“手术很成功,刀尖离心脏只差毫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血管和神经的吻合也很顺利。”
所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林薇薇差点软倒在地!
林默紧绷到极致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米。
但医生的下一句话,又将刚落地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但是,”医生语气沉了沉,“患者失血过多,术中一度出现休克。现在虽然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需要送进IcU密切观察48小时。接下来的24小时,是关键中的关键。”
林默刚刚回暖一丝血色的脸,瞬间又变得苍白。
还需要……观察?
关键期?
意思是……还有可能……
她不敢想下去。
这时,护士推着病床出来。
陆景然安静地躺在上面,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和监测仪器,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
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和他平时那副慵懒风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默的目光黏在他身上,心脏像是被那些管子和线路紧紧缠绕,窒息般地疼。
护士推着病床走向IcU方向。
林默下意识地跟了一步。
却又猛地停下。
只是站在原地,远远地、沉默地看着他被推走,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像一尊重新被冻结的雕像。
“默默……”林薇薇担心地拉住她。
林正鸿叹了口气,对医生连声道谢,安排着后续事宜。
周围的声音再次变得模糊不清。
林默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指尖上已经干涸的、属于他的血迹。
脑内,那死寂的系统终于又挣扎着冒出一个完整的弹幕,颜色依旧灰暗,却带着一种茫然的、不知所措的意味:
【…目标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攻略任务…理论上…可继续…但宿主情绪波动曲线异常…与任务逻辑严重偏离…疑似产生…非理性绑定?…申请…高级权限…分析…滋滋…等待指令…(? ???)】
非理性绑定?
林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也许吧。
她只知道。
那个吵吵嚷嚷的屏蔽器,必须好好的。
必须。
她抬起头,目光投向IcU的方向,眼神沉静如同深渊,深处却燃烧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薇薇。”
“啊?在!”林薇薇立刻应道。
“帮我买个充电宝。”林默的声音依旧干涩,却恢复了一丝往常的冷静,“最大容量的。”
“啊?哦……好!”林薇薇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点头,“你要干嘛?”
林默转身,走到走廊边的长椅坐下,脊背依旧挺直,目光重新落回IcU的方向,像是一个做好了长期值守准备的战士。
“等他开机。”
她淡淡地说。
“耗多久,都等。”
脑内,系统弹幕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最终彻底沉寂下去。
像是被这简单的五个字,抽干了所有代码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