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只过了十分钟,一道白色的车灯刺破夜色,精准地停在路明非面前。
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4,洗得挺干净,在路灯下泛着沉稳的光泽。车窗降下,露出沈炼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侧过身,伸手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上车。”
路明非愣了一下,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行李箱塞进后排座位,然后钻进了副驾。车里很干净,有股淡淡的、像是刚清洁过的皮革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柠檬清新剂的味道。和他想象的、属于沈炼的那种冷硬感不太一样,倒更像是一辆普通的家庭用车。
“兄弟,你哪来的车?”路明非系好安全带,忍不住问。他印象里沈炼不像是有车一族。
“家里的。”沈炼目视前方,单手打着方向盘,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放着也是放着。”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路明非却忽然想起来,好像听谁提过一嘴,沈炼的父母……失踪得更离谱。至少他路明非还能定期收到汇款和偶尔的信件,知道父母大概还活在地球某个角落。而沈炼那边,似乎连这种形式上的联系都极少,只剩下按时到账的生活费,证明着这对父母法律意义上的存在。
相比之下,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惨?至少婶婶家还有口热饭吃,虽然吃得憋屈。路明非偷偷瞄了一眼沈炼的侧脸,那几缕白发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下若隐若现。他心里忽然平衡了一点点,又立刻觉得这种对比有点卑劣,赶紧掐灭了念头。
车子开出一段,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接下来去哪?”沈炼问。
路明非张了张嘴,一片茫然。去哪?他能去哪?网吧包夜显然不适合带着全部家当,去开房又觉得太凄凉而且浪费钱。世界那么大,好像真的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车内的寂静。铃声是那首烂大街的流行情歌,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路明非手忙脚乱地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的名字让他瞬间僵住——
陈雯雯。
怎么会是她?文学社解散后,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上次说话,还是在他那场沦为全校笑柄的露天电影场表白之后。
他下意识地看向沈炼,有点慌,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
沈炼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仿佛没听见这催命般的铃声。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死一样,按下了接听键,声音有点发干:“喂?”
“路明非?”电话那头传来陈雯雯轻柔的声音,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像春天柳絮拂过水面,“是你吗?听说你回国了?”
“是……是我。刚回来没多久。”路明非感觉自己后背有点冒汗。他几乎能想象出陈雯雯现在的样子,穿着干净的棉布裙子,安安静静地拿着电话。
“嗯,那就好。明天文学社有个聚餐,大家好久没见了,你要来吗?”陈雯雯的声音很自然,仿佛之前那场尴尬的表白从未发生过,“在以前常去的那家店,中午十一点。”
文学社?聚餐?
路明非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些画面瞬间涌入脑海——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窗户照在书本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陈雯雯低着头看书,侧脸安静美好。还有赵孟华那群人,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嘲笑。
他现在该去吗?去了会不会又自取其辱?他现在……好像是不一样了,但又好像没什么本质变化。S级混血种的名头能吓死死侍,可能在赵孟华他们眼里,依旧是个可笑的衰仔。
他捂住话筒,转向沈炼,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求助的意味:“兄弟……是陈雯雯。文学社明天聚餐,问我去不去……我,我该去吗?”
沈炼瞥了他一眼,目光没什么温度:“别问我。你想去就去。”
又是这句话。和当初问要不要救诺诺时一样,把选择权轻飘飘地扔回给他。
路明非噎住了。他想去吗?其实有点想。不是还对陈雯雯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知道那页早就翻篇了。沈炼说得对,感情不能强求。他只是……只是想让那些人看看,他路明非不是一辈子都会缩在角落里的那个透明人。他去了卡塞尔,坐了超跑,见过龙,虽然差点丢了命,跳过伞……他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种想要证明点什么、想要和过去那个卑微的自己划清界限的念头,像小火苗一样烧着他。
“……我去。”他松开话筒,对电话那头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明天十一点是吧?我知道了。”
“好呀,那明天见。”陈雯雯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轻松了些,很快挂了电话。
路明非握着发烫的手机,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有种豁出去的冲动,又隐隐后悔。明天会不会又是另一场公开处刑?
“既然你没地方住,那就先去我家住吧,然后再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沈炼道。
“好的兄弟,我听你的。”路明非很迅速的同意的沈炼提出的方案。
“先去我那儿把行李放了。”沈炼说。
“哦……好,谢谢兄弟。”路明非小声说。
沈炼的家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小区,不算高档,但很安静。房子不大,两室一厅,装修简单,打扫得异常干净,甚至可以说有点空旷冷清,没什么生活气息,像是酒店的长期包房。客厅里只有最基本的家具,电视柜上连个装饰品都没有。
“那间客房没人住,你自己收拾一下。”沈炼指了指一扇关着的门,自己则走到客厅倒了杯水喝。
路明非把行李箱拖进客房。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床上蒙着防尘布,掀开一看,被褥倒是齐全,也干干净净。
他放下行李,走到客厅。沈炼还站在那里喝水,看着他。
憋了一晚上的委屈和茫然,在这个安静得过分的空间里,忽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路明非磕磕巴巴地,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婶婶怎么数落他爸妈,他怎么脑子一热顶了嘴,然后就被连人带行李轰了出来。
他说得有点乱,情绪低落,像只被雨淋透了的流浪狗。
沈炼安静地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水杯放下。
“你没做错什么。”他说,声音不高,但很清晰,“是人都有点脾气。你就是太怂了,太没脾气。”
这话从沈炼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奇特的肯定力量。路明非抬起头,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沈炼会觉得他幼稚或者冲动。
“可是……”路明非还想说什么。
“没什么可是。”沈炼打断他,“你就安心在这住下,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顿了顿,拿起放在玄关钥匙盘上的车钥匙:“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出去?”路明非下意识问。
“买点东西。”沈炼拉开门,没再多说,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门轻轻合上,屋子里又只剩下路明非一个人。
他站在空旷安静的客厅中央,听着窗外远远传来的车声,心里那点慌乱和茫然,好像真的被沈炼那几句简单的话抚平了一些。
也许……沈炼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