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保温箱往肩上又垫了垫,洗心崖的茶香还沾在粗布箱面上,混着关外的风灌进领口。
赵敏的马就在五步外,她背对我立着,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那截绣着石榴花的裙裾——那是前日在绣坊,小桃硬塞给她的,说“大姑娘出门该穿鲜亮些”。
“三百辆货车,三万石粮,八百名流民……”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沙粒,“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绕到她马前,看见她眼尾还凝着晨露似的水光。
指尖刚触到她手背,就被她反手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指节。
我把那枚阳种按进她掌心时,她猛地一颤——那是用九阳真气温养了七日的种子,此刻正像颗小太阳般在她掌心里发烫。
“不是最后,是第一单。”我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等这单送到,丝路南边的商队会跟着亮起来,北边的马帮也会——就像昨天洗心崖的灯,一盏引着一盏。”
她低头盯着掌心的光,喉结动了动,突然翻身上马:“再磨蹭,铁茶婆的黑药汤该凉了。”马蹄溅起的雪粒打在我脸上,我却看见她耳尖红得要滴血。
夜宿敦煌外驿时,灶膛里的火舌舔着陶壶,铁茶婆端来的药汤黑得像墨。
“三位死漠里没活水,唯有‘地脉芽’能续命。”她佝着背从灶底摸出三株嫩苗,金芽上还沾着草木灰,“快腿帮李三昨日送了半袋阳井残渣——你们年轻人管那叫‘超级会员草’?”
我接过芽苗时,指腹触到了熟悉的热意。
这是用我留在光明顶的九阳残息培育的,李三那小子倒会取巧,把残渣掺在马料里,竟让整队快腿帮的马都带了三分阳和。
我垂眼吹凉药汤,暗中运转九阳真气,指尖在芽苗上轻轻一拂——三株芽苗瞬间分裂成三百细如牛毛的金线,顺着我递药汤的动作,钻进了门外三百护卫的掌心。
“烫!”门口传来个粗嗓门的闷哼。
我抬头,正看见个络腮胡的护卫甩着手,掌心泛着淡金色的光,“像是有人在千里外喊我接单似的。”
铁茶婆眯眼笑:“那是灶王爷显灵,护着你们走沙道呢。”她往灶里添了把柴,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她脸上的皱纹都像活了,“明儿入赤脊漠,当心沙下的狼。”
第三日晌午,赤脊漠的天说变就变。
方才还晴得透亮的穹顶,突然压下一片黄云,风里开始卷着细沙打在脸上。
沙莺儿就是这时候从流沙里钻出来的,红纱裹着腰肢,每一步都像踩在浪尖上:“赤狼在前方设了‘黄沙陷阱’,三千马贼藏在沙丘下,等你们进干涸河床就引火油。”她的面纱被风掀起一角,我看见她左眼下方有颗泪痣,“我偷听到他们头目的话,说要把粮车烧得比落日还红。”
断弦师太的琴就在这时响了。
她盘坐在马背上,盲眼蒙着块蓝布,指尖拨过琴弦的刹那,风突然静了。
“东南风起。”她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沙下有震——他们动了。”
我翻身下马,靴跟在沙地上碾出个深痕:“全队转向盐泽古道。”话音未落,赵敏的马鞭已经抽在最前面的货车上,车把式吆喝着调转车头,车轮碾过的沙地上,立刻有金芽从护卫掌心钻出,在沙里扎下细根。
“你去哪?”赵敏拽住我衣袖,她掌心的阳种还在发烫,“盐泽古道绕三十里,你——”
“我去高丘。”我扯开她的手,把保温箱塞进她怀里,“替我看着茶,凉了要温。”
赤脊漠的高丘风大得能掀翻人。
我爬到顶时,衣摆已经被沙粒割得破破烂烂。
撕开衣襟,让风灌进胸膛——那里有三百道若有若无的线,顺着护卫掌心的金芽,像蛛丝般缠在我心口。
我闭上眼,九阳真气顺着线往外涌,每根线都亮了起来,从掌心到高丘,再到千里外的驿站。
第一处快腿帮驿站的灯闪了。
第二处,第三处……七盏灯,每盏都闪了三下。
我听见驼铃公的铜锣在云端响起来,那是他在拍地底的陶瓮,听地下水脉的动静。
沙粒打在脸上生疼,可我能感觉到,盐泽古道的每道坎、每眼枯井,都在他的铜锣声里活了过来,变成地图刻在我脑子里。
“张无忌!”
风声里突然炸响赵敏的怒喝。
我转头,看见她骑着马逆着沙暴冲过来,红斗篷被风扯成火焰,“你疯了?一个人挡不住三千贼寇!”她的马前蹄几乎要踢到我胸口,我却看见她眼角沾着沙粒,“你寿元还剩十日!你——”
沙暴在这时彻底炸开。
黄云压下来,我眼前一片混沌,可掌心的竖瞳突然灼痛,那丝微光竟连成了一片。
我望着赵敏被风沙模糊的脸,突然笑了:“我不是挡。”我张开双臂,让九阳真气顺着信念网涌到极致,“我是让他们记住,这一单,有人亲自跑过黄沙道。”
沙暴里浮起虚影。
穿黄马甲的外卖小哥在楼间跳跃,雨水顺着头盔往下淌;十四岁的我背着药箱在雨里跑,竹篓里的药草被压得发烂;老周头的馄饨摊前,他举着热汤碗喊“小张,趁热”……虚影越来越多,像潮水般漫过沙丘。
马贼的火把在沙暴里忽明忽暗。
为首的赤狼勒住马,钢刀当啷掉在沙里:“这、这哪是逆贼?分明是……鬼差派来送单的!”他身后的马贼们开始后退,有人甚至跪下来,把脸贴在沙地上,“单神显灵了!”
我望着盐泽方向,第一辆货车已经转过弯。
车辕上贴着张红纸条,被风掀起一角,能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字:“此单配送:希望,收货人:天下百姓。”
沙暴渐渐弱了。
赵敏的马停在我脚边,她跳下来时踉跄了一下,我伸手去扶,却被她狠狠攥住手腕。
“走。”她的声音哑得厉害,“盐泽边缘扎营,今晚……得烧堆大火。”
我抬头看天,暮色已经漫上来。
盐泽的风裹着寒气吹过来,我摸了摸胸口的沙漏——沙粒还剩十一天,足够让这单“希望”,顺着丝路,烧穿所有旧规矩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