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的风卷着沙粒往人脖子里钻,我蹲在石堆后,掌心按在发烫的沙地上。
阳种顺着指缝往地下淌,像无数条小蛇钻进泥土,在三百人脚下织成网。
铁脚七的吼声撞在冰线上,震得那道泛着冷光的因果线都晃了晃——他举着我那只破保温箱,木拐磕在石头上,右腿抖得像风中芦苇,可嗓子比擂鼓还响:“咱们不抢道,不杀人,就送货!谁拦我们吃饭,我们就跟谁拼命!”
“这一单,送到坟头也要送!”
三百道声音炸起来,震得隘口的枯树簌簌掉枝。
我望着前排那道瘸腿的身影,喉咙发紧。
铁脚七前天夜里还攥着我的衣角哭,说他娘临终前摸他断腿,说“小七啊,咱这辈子怕是走不出这穷山坳了”。
可现在他举着保温箱,箱盖上还粘着我上次送完粥没擦净的糖渍,在晨光里闪着淡金色的光。
白刃的刀动了。
那道冰线“嗡”地一颤,像根被拉紧的琴弦。
我看见最左边的青衫汉子刚抬脚踏上冰线,膝盖突然发出脆响——他惨叫着栽倒,双手攥着腿骨,指节白得发青。
冰线果然断筋脉,这是天机阁最阴毒的杀招,专破江湖草莽的活路。
“老钱!”铁脚七踉跄着要去扶,被身后的壮实妇人拽住。
那妇人我认得,是快腿帮里专门管炊的王婶,此刻她抄起腰间的菜刀,刀刃在冰线上一磕,“当咱们是软柿子?我家三个娃还等着这粮熬粥呢!”
白刃的面具裂了道细纹,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他的刀更快了,脚尖点地时带起残影,我认得出这是“断缘步”——专挑人心软处下刀。
左边第三个,右边第二个,两个年轻后生的胸口突然绽开血花,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张教主!”药婆子的尖叫混着药香撞进耳朵。
我抬头,看见她抱着药锅冲进人群,锅底还沾着没擦净的黑膏。
她掰开创者的嘴,把两颗朱红药丸塞进去,布满皱纹的手按在他们心口:“咬住!这是张教主种的气,不是你们能断的!”
血花突然凝住了。
那两个后生的睫毛颤了颤,原本灰白的嘴唇泛起淡红。
左边那个捂着胸口坐起来,指缝里渗出的血竟带着暖意:“药...药婶,我觉着...觉着有团火在肚子里烧。”
白刃的刀“当啷”坠地。
他盯着自己的掌心,像见了鬼:“你们...把真气当饭吃了?”
我摸了摸发烫的保温箱。
箱子最底层还塞着双旧鞋,是我刚穿越来时送外卖的行头。
雨夜里踩着这双鞋冲进塌屋,浑身湿透却笑着说“您用餐愉快”的画面突然涌上来——我咬了咬牙,指尖掐进掌心的烙印,黑血混着阳种钻进地底。
“他们不让我们活,”我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被阳种网络放大,撞进每个人的耳朵,“我们就自己送命上门——送的是别人的命,也是自己的命。”
铁脚七突然扔了木拐。
他的右腿还打着绷,可膝盖竟弯成了我教的九阳步法起手式。
“张哥教的步,不是用来杀人的!”他吼着撞向冰线,瘸腿在沙地上犁出深沟,“是用来...用来走我们自己的路!”
冰线碎了一角。
白刃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抄起刀劈向铁脚七的天灵盖,可三道身影突然撞过来——是黄沙客的三个徒弟,最小的那个才十五岁,怀里还抱着那口小棺材。
刀锋入肉的声音闷得人心慌,可三个少年咬着牙,硬是把刀卡在离铁脚七额头三寸的地方。
“师公说,”小徒弟咳着血笑,“这棺材是给我娘的,不是给我们的。”
我跃上高岩,双掌按在裸露的岩层上。
阳种网络在地下炸响,九百道微光从沙里窜出来,像条流动的河,裹住所有人的脚踝。
药婆子趁机扯着嗓子喊:“伤了胳膊的往左!断了腿的往右!阳种能护着你们缓撤!”她的药锅被阳脉托着飘起来,药汁淋在伤口上,血立刻止住了。
白刃退了三步,面具上的裂痕裂到眼角。
“你们以为这是善?”他的声音发颤,“乱传神功,迟早酿成武劫。”
我踩着阳脉走过去,掌心的脚印烧得厉害。
黑血顺着指缝滴在他刀上,“滋”地冒起白烟。
“你说武学该由精英掌控?”我盯着他面具下的眼睛,“可你们何时问过穷人,要不要活下去的权利?”
月光爬上黑风岭时,我们回到荒城。
城墙上的灯笼全亮了,连最破的土屋都挑出了纸灯。
药婆子端着血参汤堵在我房门口,汤里飘着她新采的雪莲花:“张教主,您掌心的黑血是共业之毒,再这么施术...折寿的。”
我接过碗,却转身倒进地窖的古井里。
井水“咕嘟”冒了个泡,月光照下去,竟泛着淡金色的光。
“张哥!”铁脚七瘸着腿撞进来,膝盖上的绷带渗着淡红,“十七个村的人连夜赶来了!都说要学阳种术,说...说您给的不只是气,是活头。”
我望向窗外。
远方天际,赵敏点燃的“愿金长河”正亮着,像条缀满星子的绸带。
昆仑方向的山影里,似乎有火光闪了闪——我知道,那是明教那些老东西在盯着。
可怀里突然一热,掌心的烙印颤动起来。
黑血凝出一行细字,浮在皮肤上:“承非血,续在心。”
后半夜起了雾。
我裹着毯子坐在城墙上,听着巷子里传来的鼾声。
忽然,东头的土屋传来一声咳嗽,细细的,像片落叶。
我竖起耳朵,又听见第二声,第三声——那咳嗽声带着股子烧红的铁味,混着雾里的潮气,往肺里钻。
我摸了摸发烫的掌心,黑血又渗出来,在石墙上画出道弯弯曲曲的线。
天快亮时,药婆子端着药罐跑上来,额角沾着草屑:“张教主,西头王婶家小娃烧得厉害,浑身滚烫,可摸起来又冰得慌...您说这是?”
我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我刚穿越来时,也是这样的晨雾里,我抱着饭盒冲进破庙,看见小无忌缩成一团,浑身青黑——那是玄冥神掌的寒毒。
“去把阳种丹多备些,”我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再让铁脚七派人去后山采温阳草。”
雾更浓了,像团化不开的棉絮,裹着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