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那股腥甜涌得更凶了,我反手撑住案角,指节在檀木上压出青白的痕。
帕子掩嘴时没捂严,半口黑血溅在鼎沿,金红的火焰突然“轰”地炸开,照得满室都是流动的光。
“看!”青蚨娘的算盘珠子“哗啦啦”撒了一桌,她探身盯着鼎心,发间银簪在火光里晃成碎星,“金纹在变!”
我抹了把嘴角,抬眼去看。
原本流转的金纹正顺着血滴的轨迹蔓延,竟在鼎壁上勾勒出幅地图——雪山连绵如刀背,七条幽蓝脉络像毒蛇般缠在山间,节点处标着“冷火”二字,每个字旁都凝着团暗红,像要烧穿青铜。
“这是北境雪原的地脉图。”我嗓音发哑,指尖轻轻抚过鼎上的纹路,掌心的金轮跟着发烫,“当年寒心门用冷火封山,原来在地下埋了七处阴脉。”
青蚨娘的手指突然戳在账册上,纸页被她按出褶皱:“教主您瞧,这些节点对应的城镇,昨夜愿金流入暴增三倍。”她翻开新一页,墨迹还带着潮意,“我今早派飞鸽传书,说是百姓梦中学了《九阳锻体诀》后,自发凑钱开义塾、支铁坊、建药局——东边镇的老妇人用熬药的热气温了半条街,西边村的小子们用打铁的火星子给冻僵的牛棚升温……他们在用火,养火。”
她的声音越说越亮,眼尾的胭脂被火光染得通红:“从前门派用冷火压着百姓,现在百姓用人间烟火反哺火种。您看这账册——”她哗啦翻到最后一页,“底层愿金已经超过六大派总和了!”
“无忌。”
赵敏的手突然覆上来,凉得像块玉。
我转头时,看见她眼眶红得要滴血,睫毛上还挂着水光:“小昭刚才在金轮里说话了。她说……雪原那家伙,是你被玄冥神掌冻死的‘情魄’。”
我浑身一震,喉间又涌上腥甜,却生生咽了回去。
十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太师父用纯阳真气封我七情时,我疼得在地上打滚,有团温热的东西从心口裂开,像被冰锥剜走块肉。
原来那不是疼,是半颗心,带着孩童的温度,带着没说出口的“姐姐”“哥哥”,被寒毒逼出了体外。
“难怪他恨火。”我望着鼎中跳动的金焰,喉咙发紧,“寒毒冻了他十年,他以为火是凶器;可他又学火——因为我教过他,火能煮粥,能暖手,能……”
“能救人。”赵敏替我说完,她的拇指轻轻摩挲我腕上的金轮印记,“所以他才会左手冷火,右手护着金焰。他在和自己打架。”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
我摸出怀里的药瓶,倒出两颗朱红丹丸,却被赵敏劈手夺了去:“又吃火毒丹?你现在连九阳真气都压不住寒毒,再吃——”
“今夜有事。”我按住她的手,“寒心门不会坐视愿金流失。”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独孤九的亲兵撞开殿门,甲胄上还沾着雪:“大都急报!寒心门三大长老率死士夜袭民心鼎,已破了外城!”
青蚨娘“啪”地合上账册,银指甲在封皮上掐出月牙印:“他们是想毁了火种本源,断了百姓愿金的根!”
我站起身,白发垂落在棉袍上,像落了层霜。
赵敏要跟上来,被我拦住:“你守着鼎。”我指了指殿外,“去叫义塾的孩子们。”
“您疯了?”她急得眼眶又红,“那些孩子最大的才十六岁!”
“他们不是孩子。”我望着殿外的月光,看见三十六道身影正从义塾方向跑来,每人腰间都别着木剑,“他们是在梦里跟我学了三年《三才燃火阵》的小先生——街头卖炊饼的教他们认秤,打铁的教他们握锤,药铺的教他们辨药材。”我咳嗽两声,血沫溅在阶前,“寒心门以为只有门派高手能护鼎,却忘了……”
“人间烟火最养人。”青蚨娘突然笑了,她抄起算盘别在腰间,“我去给孩子们送热姜汤。”说着提起裙角跑了出去,银铃在腿边叮当作响。
月光下,三十六名少年在鼎前站定。
为首的阿牛转头看我,掌心金纹亮得像小太阳:“教主,我们记得您说的,阵眼要燃‘人间火’——阿婆的药罐,阿爹的铁匠炉,阿姐的灶膛。”
“起阵。”我轻声说。
金纹从他们掌心腾起,连成金色的网。
寒心门的冷火斩击劈过来时,我听见“嗤啦”一声——不是金网碎裂,是冷火被烤化了。
阿牛的木剑挑开一道冷焰,喊得底气十足:“王婶的药罐说,冷火熬不化红糖!”
“李叔的铁匠炉说,冷火打不红铁块!”
“陈阿婆的灶膛说,冷火煮不熟热粥!”
少年们的吼声震得雪粒子簌簌落下。
我望着金网里翻涌的光,突然想起十年前在蝴蝶谷,胡青牛摇头说“人心寒透了最苦”,可现在这些被冷火压了十年的人,正用最普通的烟火气,把寒毒一点点煨化。
天快亮时,独孤九押着俘虏进来了。
为首的长老被砍断了一条胳膊,却还在嘶吼:“你们赢不了!我们教主昨夜烧了《寒心谱》,他说‘情不是破绽,是火种’——他入魔了!他要来找你!”
我闭了闭眼。
分影从体内飘出,向北而去。
雪原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割,可分影能看见——那道身影正坐在废阵中央,怀里捧着块焦黑的木牌。
木牌上的“无忌”二字被烧得模糊,却还能认出,是我幼年在武当山,太师父用桃木给我刻的。
“哥……”
分影传回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猛地睁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在了鼎前。
赵敏蹲下来,把我散在地上的白发一缕缕理进棉袍:“他快回来了。可你……”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只剩三个月。”
我抬头望向鼎中翻涌的金焰。
火光里,我看见十年前的自己,抱着被寒毒折磨的小身子哭;看见在灵蛇岛,周芷若给我擦药时泛红的耳尖;看见赵敏举着酒壶说“张教主,这天下可轮不到你死”。
现在,我又看见雪原那道身影,正捧着木牌站起身,左手的冷火“噼啪”碎裂,右手的金轮虚影越来越亮。
“让他回来。”我伸手接住鼎中溅起的火星,烫得指尖发疼,却笑得像十年前在武当山看烟花,“他要看看——这天下,是不是还由死人定的规矩。”
话音未落,鼎心突然闪过一道蝶影。
我抬头时,正撞进一双和我极像的眼睛——他站在雪原的月光里,冷火已经完全熄灭,金轮在掌心转得欢快,喉结动了动,哑着嗓子喊:“哥……我迷路了。”
我的掌心突然发烫。
金轮印记像活了般跳动,鼎中的金焰“轰”地蹿起三尺高,映得赵敏的眼睛亮堂堂的。
她握紧我的手,轻声说:“他回来了。”
而我知道,更烈的火,才刚刚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