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隆宣四年的春日,建安城笼罩在一片和煦的暖阳中。
宫墙外的护城河边,新柳抽出嫩绿的枝条,随风轻拂水面,漾起圈圈涟漪。经历了几年的休养生息,大周的气象已与往日不同,北疆的烽火台连成一线,驿道上的快马日夜穿梭;广贤馆招揽的贤臣各司其职,修订水利、整顿吏治;裁冗官、行节俭省下的钱粮,大半充入军饷,边塞的军营里,士兵们的甲胄愈发齐整,战马的嘶鸣也比往日响亮了几分。
这日的早朝,通天殿内却再起波澜。
萧澈出列,手持奏折,声音沉稳:“陛下,如今国祚渐稳,四海升平,然后宫唯有皇后一人,子嗣单薄。臣请陛下广纳贤淑,充实后宫,既为皇家开枝散叶,也为天下表率。”
话音刚落,立刻有十余名官员附和,其中以礼部、户部的老臣最为积极。
“陛下,自古帝王皆以子嗣为重,皇后娘娘虽贤德,却仅有白乾殿下一子。为保国本绵长,当择民间良女入宫。”
“臣附议!民间女子中不乏知书达理、品行端方者,选入后宫,既能辅佐皇后,也能彰显陛下仁政。”
白洛恒端坐龙椅,指尖轻叩御案。这两年来,请求纳妃的奏折从未断过,他都以“国未安定,无心后宫”为由驳回。
可今日听着百官的劝谏,望着阶下一张张恳切的脸,他忽然想起萧澈前日的话。
“陛下不仅是天子,更是大周的根基。子嗣兴旺,方能安朝野之心,防宗室觊觎。”
他沉默片刻,目光扫过群臣:“众卿所言有理。此事便交由礼部尚书牵头,会同宗人府、吏部,从民间选取身家清白、品行端正的女子,不必追求门第,唯求贤德。”
百官没想到皇帝竟会应允,齐齐躬身:“陛下圣明!”
此时,乾宁宫时,裴嫣正在窗前教白乾认字。四岁的皇子穿着明黄色的小袍,胖乎乎的手指指着书页上的“国”字,奶声奶气地念:“国……”
旁边的白玉则缩在乳娘怀中允吸着奶水……
裴嫣的指尖顿在书页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映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
侍立在旁的宫女见她神色有异,低声道:“娘娘,今日百官又在殿上逼迫陛下纳妃,陛下……许是为了皇家子嗣着想,您……”
“我知道。”裴嫣打断她,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丝颤抖。
“陛下是天子,后宫充盈本就是分内之事。”
可话虽如此,心口却像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慌。
正恍惚间,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娘娘,国舅爷求见。”
裴言今年已经十四岁,已长成半大的少年,穿着一身青色襕衫,身姿挺拔,眉眼间依稀有裴嫣的清秀。
他走进殿内,见白乾正趴在裴嫣膝头撒娇,笑着行了一礼:“见过皇后,见过殿下。”
白乾从母亲膝头抬起头,脆生生地喊:“舅舅!”
裴嫣勉强笑了笑,让乳娘带着白玉、宫女带白乾下去玩,殿内只剩姐弟二人。
裴言见她眼圈微红,不由得蹙眉:“姐姐,你脸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裴嫣摇摇头,指尖绞着袖口的流苏,沉默半晌才低声道:“阿言,你听说了吗?最近百官又开始劝诫陛下扩充后宫……陛下……可能要纳妃了。”
裴言愣了愣,随即笑道:“这是好事啊。皇家本就该人丁兴旺,姐姐为何愁眉不展?”
“我不是愁这个。”
裴嫣抬眼望着弟弟,眼中满是忧虑:“陛下登基三年,迟迟未立太子。乾儿虽是长子,可若将来后宫有了其他皇子,再遇上个得宠的嫔妃……”
她没再说下去,可那“宠妾灭妻”的隐忧,像根细刺扎在心头。
前朝楚平帝便是如此,初时宠爱皇后,立了嫡子为太子,可后来迷上了一位贵妃,不仅废了皇后,让太子整日处于忧虑之中,后来更是逼他谋反,最终导致国本动摇。
她虽知白洛恒不是楚平帝,可帝王之心深似海,谁能保证将来不会变?
裴言这才明白她的顾虑,不由得苦笑:“姐姐是关心则乱。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他登基三年,从未踏足过除乾宁宫外的任何宫苑,对姐姐的敬重宠爱,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再说,白乾殿下是嫡长子,聪慧伶俐,陛下每次见他,眼里的欢喜都藏不住,立太子是迟早的事。”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陛下纳妃,或许还有一层深意。这两年请求立太子的奏折也不少,他迟迟未允,怕是担心宗室不服。若纳妃充实后宫,既能堵住悠悠众口,也能让那些觊觎储位的宗室暂时安分一些,毕竟,多几个皇子,反而更能凸显嫡长子的正统。”
裴嫣望着弟弟清澈的眼睛,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了些。
裴言虽年少,却看得通透,白洛恒向来谋定而后动,纳妃之事或许真的不像她想的那般简单。
“再说!”
裴言打趣道:“以姐姐的聪慧贤德,便是有再多嫔妃入宫,也动摇不了你的皇后之位。陛下敬重你,不仅因为你是他的妻,更因为你能为他分忧。前几日我还听说,陛下在广贤馆与大臣论政,提到‘以工代赈’时,说这法子是姐姐当年提醒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