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李府中。
今日亲眼目睹过献俘一事之后的李浑浑身无力,四肢发麻的回到李府。
“父亲……我听闻今日陛下亲自接待凯旋的平叛大军……”
李浑只是淡然看了一眼李轩:“是啊!”
感受到父亲的脸色有些苍白,以及语气中有些虚弱无力,李轩顿时猜到了他心中的担忧。
“父亲……您就莫要担心了,陛下不是已经发布了吗?只会处置叛乱的二人,不会牵连!”
李轩无力的坐到书房的几案前:“陛下是这样,可你能保证日后楚家人再无叛乱吗?”
“这……”李轩顿时哑然,此次叛乱的确是给他们敲了一个警钟,如今,哪怕是他们老老实实也没用,万一日后有楚家人再度想要复楚,再次惹怒了皇帝,那倒是,恐怕便会受到大举的牵连了……
“只是希望他们能不要再惹什么差错了……”李浑无奈的仰躺在位子上叹息,现在的他的确是很想让李轩休了楚凝安,让他们李家与楚家人彻底断绝关系,可在这种敏感的时刻,又怕皇帝和文武百官会有疑心……
而此时,一旁的王家也是同样的情况,甚至在楚洪起兵谋反的那一刻,王雄便催促王骏开始撰写休书文,尽快与楚家人撇清关系……
然而,就在前几日,楚玲玉的身躯出现些许不适,一番诊断之下,方才知是有了身孕,此时王骏心有不忍,且在隔壁李家一番劝说之下,王雄才暂时放弃这个想法,他一开始也怀疑李家是想拉自己下水,但细想一番之后,越是在这般敏感的时期,他们越是要保持淡定,为了表示诚意,他们王家甚至在听闻起兵叛乱之后,想要主动出资来提供军粮的供用……
“父亲,李家那边……真的可信?”王骏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他手中还攥着妻子楚凝玉亲手绣的荷包。
“可信不可信,都得按他们说的做。”
王雄捂着胸口,喘了口气。方才李浑派人送来的那番话仍在耳边回响:“越是急着撇清,越像心虚;不如反其道而行,以不变应万变”。
起初他只当是李浑想拉王家垫背,可细想之下,却惊出一身冷汗。
“可凝玉她……”王骏声音发颤。
“她虽为楚家之人,却从未参与过那些事。而且那楚洪不过是楚平帝的一个庶子,当年凝玉嫁入王家时,便已与楚家决断,甚至当年陛下逼迫楚豫禅位之时,她都……”
“糊涂!”
王雄厉声打断:“陛下要处置的是‘楚洪党羽’,不是看谁与他亲疏!你以为这样就能摘干净?只要她姓楚,只要你是楚家人的女婿,咱们王家就永远是陛下眼中的‘隐患’!”
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却迟迟没有落下。
“李家说的对,不能慌。”
王雄放下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他们想让咱们保持淡定,咱们便‘淡定’给他们看。不仅要淡定,还要做得更彻底些。”
“父亲的意思是……”
“备一份厚礼,再送到户部粮仓。”
王雄道:“就说王家愿再次捐粮五千石,用来赈灾百姓。另外,让你夫人亲手写一封折子,痛斥楚洪叛乱之举,说她虽是楚家之女,却深明大义,愿与叛贼划清界限,恳请陛下严惩逆贼,以正国法。”
王骏大惊:“让凝玉写折子骂自己的亲人?那楚洪虽说平日里与凝玉的关系也就一般,可这……这太为难她了!”
“为难也得做!”王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这不是为了楚洪,是为了王家上下百口人的性命!她若不写,便是与楚洪同流合污;她写了,才能证明她的心向朝廷!”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你告诉凝玉,只要过了这关,日后我王家定好好待她。可若过不了这关……”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父子俩都明白其中的分量。
而此时,王家的花园中,一道倩影独自坐在石桌之上,石桌上,还摆着楚凝玉未绣完的婴孩肚兜,嫩黄色的绸缎上,刚绣了半只展翅的凤凰,丝线在指尖绕了个结,却迟迟没能落下第二针。
秋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像极了这些日子盘旋不去的惶恐。
她抬手按了按眉心,孕中嗜睡的倦意涌上来,连带着心口也闷得发慌。
“小姐,小姐!”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月洞门传来,陪嫁丫鬟青禾脸色惨白地奔过来,裙角沾着草屑,显然是一路跑着来的。
楚凝玉抬眸,眼中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慌什么?”
“小姐,外面……外面都传开了!”青禾扶住石桌,气喘吁吁,声音抖得不成调。
“楚洪……楚洪他被陛下下令午时问斩了,就在午门示众,听说……听说还要满门抄斩啊!”
最后几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楚凝玉心口。她握着绣花针的手猛地一颤,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嫩黄的绸缎上,像一朵骤然绽开的红梅。
“满门抄斩……”她低声重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他倒是有本事,死了还要拉着楚家所有人陪葬。”
青禾急得直掉泪:“小姐,您别笑啊!楚洪是您族弟,虽说您早已加入了王家,按规矩来说与楚家无任何瓜葛了,可终究是同姓同源!如今他被满门抄斩,万一……万一牵连到您怎么办?咱们快想想办法啊!”
她想起方才在厨房听到的议论,说楚洪的嫡亲女儿楚月瑶都上折痛斥亲父,只求能保全家性命。自家小姐性子刚烈,从不肯低头,若是被有心人攀咬,后果不堪设想。
楚凝玉却缓缓放下绣绷,指尖的血珠顺着指缝滴落,落在石桌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她望着满园萧索的秋景,声音轻得像叹息:“能有什么办法?”
“当年陛下逼楚豫禅位,凝安只求保楚氏一族周全,可我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楚洪叛乱,我早已与他划清界限,可在旁人眼里,我终究是楚家的女儿,是王家的‘隐患’,不是吗?”
青禾哭得更凶了:“可小姐您是无辜的啊!自从楚家没落之后,您连楚家的门都没再踏进去过,腹中还有王家的骨肉……”
“无辜?”楚凝玉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在这建安城里,姓楚便是原罪。当年父亲在位时,我也只是一个庶女;陛下登基后,我便是前朝余孽。如今楚洪叛乱,我这‘余孽’的罪名,怕是更洗不清了。”
她睁开眼,眸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青禾,我累了。”
“若是真要牵连到我,我也没什么好抵抗的。”
她抬手抚上小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孕育:“王家待我不薄,只是这泼天的祸事,终究是躲不过。”
青禾大惊:“小姐您说什么胡话!您要是出事了,小少爷怎么办?奴婢这就去找老爷,去找姑爷,让他们想办法救您!”
“别去了。”楚凝玉拉住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跟着我这些年,也算共患难过。如今事已至此,你收拾些细软,从后门走吧。就说……你早就被我打发回了楚家旧宅,与我再无瓜葛。”
“小姐!”青禾泪如雨下。
“奴婢不走!奴婢要陪着您!”
“听话。”楚凝玉替她擦了擦泪。
“我若能活下去,自会派人找你;我若活不成,你也不必跟着我送死。”
她站起身,扶着石桌的手微微发颤,腹中的孩子似乎察觉到母亲的悲伤,轻轻踢了一下。
楚凝玉低头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无尽的酸楚。
“去吧。”她转身走向内院,背影看起来无比单薄。
“就当……从未认识过我。”
青禾望着她的背影,瘫坐在石桌旁,泪水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