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路军那封带着调侃的回电,在指挥部里传了一圈,众人脸上却没什么笑意。那电报里的“伙食费”三个字,提醒着大家这北上的路,每一步都踩着钢丝。
“格老子的,一份人情一份债,这债欠得憋屈,”贺老总把电报纸揉成一团,砸在桌上。
任政委叹口气:“能来援手,已是不易。总比看着我们被打垮强。”
张百川没参与讨论,他的目光钉在地图上那片巨大的区域——松潘草地。那里河流纵横,沼泽密布,气候瞬息万变,是北上路上最恐怖的天然障碍。
“副总指挥,看这意思,左路军那边,也就徐总指挥还念点旧情,那位张主席…”李铮凑过来,压低声音。
张百川抬手打断他,手指敲了敲那片绿色:“别的先不想。想过这片草海,靠别人念旧情没用,得靠我们自己准备充分。”
他抬起头,眼神扫过众人:“总部给的北上计划,过于乐观。指望沿途筹措粮食穿过草地,是做梦。等到了草地边缘再准备,就晚了。”
“你的意思是?”贺老总皱眉。
“提前准备。现在就开始。”张百川语气斩钉截铁:“参谋长,立刻以方面军指挥部名义,给各师下发紧急命令:一,所有部队,从即日起,口粮减半发放。二,派出所有能派出的筹粮队,不限手段,向沿途村镇、土司、甚至小股敌军购买、交换粮食,以青稞、炒面、盐巴为主。三,收集一切能御寒的物资,皮毛、毡子、烈酒,有多少要多少。四,组织人力大量打制草鞋,削制拐杖。”
命令一下,各部哗然。口粮减半?还没进草地就先饿肚子?
老何第一个跑来指挥部,脸膛涨红:“副总指挥,这命令下去,底下兄弟们要有意见了,本来就走得乏,再吃不饱…”
“吃不饱,总比走进草地活活饿死强,”张百川声音冷硬:“告诉战士们,现在饿一顿,是为了草地能多活一个人,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
老何张了张嘴,看着张百川没有丝毫动摇的眼神,把话咽了回去,一跺脚:“行,我去说,”
筹粮队派了出去。有的用银元开道,有的用缴获的枪支弹药交换,有的甚至帮土司头人打退了仇家换来粮食。过程艰难,但一批批青稞、炒面、盐巴还是艰难地汇集起来。
御寒物资更是紧缺。战士们把能找到的所有兽皮都鞣制了,羊毛毡子拆了改做背心,甚至拆了缴获的国民党军大衣,只要棉花和呢子。
队伍的行进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左路军那边很快察觉异常,派人来询问为何拖慢进度。
张百川让李铮回电:“我部伤病员较多,休整补充,不日即可赶上。”
电报发出去,贺老总哼了一声:“他们巴不得我们掉队,”
张百川没说话,只是看着后方蜿蜒的路上,不断有零星掉队的其他部队士兵被收容进来。有些是四方面军的,有些是原九军团的,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看到二方面军这边居然还在筹集粮食,眼里都冒出光来。
“副总指挥,又收拢了十七个,都是饿垮的。”王师长带着几个瘦得脱形的士兵过来,“怎么办?咱们粮食也紧…”
那几个士兵顿时紧张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张百川。
张百川打量了他们一眼,问道:“哪个部分的?还能不能走?”
一个年纪稍大的兵哑着嗓子回答:“报告首长…原九军团侦察连的…走…能走,只要有口吃的…”
“李铮,”张百川开口,“带他们去炊事班,每人先给半碗炒面糊。告诉炊事班,以后但凡收容的掉队兄弟,只要还能动,先给半碗炒面。”
“副总指挥,这…”王师长急了。
“执行命令。”张百川语气不容置疑,“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走过草地,都是革命的种子。”
消息传开,沿途掉队的士兵仿佛看到了生机,拼命朝着二方面军的队伍靠拢。人数像滚雪球一样增加,粮食压力巨大,但队伍的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那些被收容的士兵眼里有了活气,干活格外卖力,侦察、警戒、打粮,甚至主动教大家辨识草地里能吃的野菜。
左路军指挥部又来电催促,语气已很不耐烦。
张百川这次亲自口述回电:“我部正全力收容沿途伤病掉队人员,此亦为保存革命力量。北上大局,不敢或忘,不日必全速赶上。”
电报发走,任政委有些担忧:“百川,这样一再拖延,会不会…”
“就是要拖。”张百川看着地图,“他们急,我们不能急。草海无情,准备不足就是送死。我们现在多准备一分,多收拢一人,过草地的把握就大一分。至于那边…”
他冷笑一下:“让他们先去探探路也好。”
几天后,先头部队终于抵达松潘草地边缘。放眼望去,茫茫无际的草甸和水洼连接着灰蒙蒙的天空,风吹过,带来一股腐烂的水草气息和刺骨的寒意。先期抵达的左路军部队正在边缘扎营,看起来同样混乱忙碌,气氛压抑。
张百川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各师按预定区域扎营,埋锅造饭,饱餐一顿,检查所有装备,绑腿扎紧,拐杖备好,明日拂晓,进军草地,”
命令下达,营地顿时忙碌起来。久违的饱饭香气弥漫开,战士们围着火堆,默默地检查着每一颗粮食,每一件衣物。
夜色渐深,寒风刺骨。张百川巡视完营地,回到指挥部帐篷。李铮跟进来,脸色凝重地递上一张纸:“副总指挥,我们截获到左路军发往其先锋部队的电令,很简短…”
张百川接过一看,电文只有一行字:“…速过勿停…弃赘轻装…”
帐篷里一片死寂。
“弃赘轻装…”贺老总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他们这是要甩掉伤病员,”
任政委脸色发白:“这…太残酷了,”
张百川盯着那四个字,眼神冰冷,缓缓将电文纸揉碎。
他抬起头,望向帐篷外无边的黑暗和远处左路军营地零星的火光,声音低沉却清晰:
“他们弃他们的赘。”
“我们带我们的兵。”
“告诉所有收容进来的弟兄,跟紧队伍。”
“明天,我带你们过这片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