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仓山的腹地,地貌愈发诡奇险恶。众人跟随阿紫,踏入了一片被灰绿色瘴气笼罩的沼泽地带。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淤泥翻涌的腥臭,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湿软泥淖,偶尔需要借助粗大的气生根或露出水面的嶙峋怪石才能前行。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偶尔气泡从漆黑泥潭中冒出、破裂的“咕嘟”声,更添几分死寂与压抑。阳光被浓密的树冠和瘴气层层过滤,投下昏暗扭曲的光斑。
“大家小心,这沼泽里有东西,气息很凶。”阿紫压低声音,粉色的耳朵警惕地竖着,狐族敏锐的感知让她提前捕捉到了危险。她轻盈地在一块半浸在水中的浮木上点过,如同没有重量。
净慧道人微微颔首,拂尘已然悄无声息地还到了手中,周身散发出一圈若有若无的清辉,将试图侵蚀过来的污浊瘴气稍稍驱散。柳爻长剑半出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的浑浊水面。陆玄庭则屏息凝神,神识如同无形的触角,仔细探查着周围,那初成的青霄剑意在他识海中微微震颤,对杀气尤为敏感。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一片看似较为开阔的泥潭区域时,异变陡生!
“哗啦——!!!”
正前方不远处的泥浆如同炸开一般冲天而起,腥臭的泥点如同骤雨般劈头盖脸打来!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充满暴戾气息的咆哮,一道巨大的黑影破开泥幕,以与其庞大身躯完全不符的速度,猛地扑向队伍最前面的阿紫!
那赫然是一头体长几近三丈的恐怖巨鳄!它浑身覆盖着厚厚的、沾满漆黑污泥的骨甲,骨甲边缘狰狞嶙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巨大的头颅犹如一辆小型战车,布满利齿的长吻张开,足以轻易吞下一头牛犊。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那双猩红的眼睛,充满了纯粹的杀戮欲望,正是凶名在外的沼泽霸主——七杀巨鳄!
“小心!”净慧道人反应最快,在那巨鳄破水而出的瞬间,他手中拂尘已然挥出。不见多么剧烈的灵力波动,却有道道柔和而坚韧的清光凭空出现,如同流水般在阿紫身前迅速交织成一面半透明的屏障。
“轰!”
巨鳄携带着万钧之力的扑击,狠狠撞在清光屏障之上,发出沉闷巨响。屏障剧烈波动,涟漪阵阵,却稳稳地将这致命一击挡了下来,只是逸散的冲击力将地面的泥浆掀起数尺高的浪花。阿紫借力向后飘退,惊出一身冷汗。
一击不中,七杀巨鳄更加狂躁,粗壮如柱的尾巴猛地从泥水中抽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横向扫向刚刚站稳的柳爻和陆玄庭!这一扫之势,仿佛能摧垮山壁。
“孽畜休得猖狂!”柳爻清叱一声,非但不退,反而揉身而上。她深知此鳄皮糙肉厚,寻常攻击难伤,剑尖一抖,化作一点寒星,人随剑走,如游龙般灵巧地避开横扫的巨尾,直刺向巨鳄那灯笼大小的猩红左眼!攻敌所必救!
然而,这七杀巨鳄能在如此险地称霸,自有其依仗。眼见剑尖袭来,它那厚重的眼皮以惊人的速度瞬间闭合!
“叮!”
一声金石交击的脆响!柳爻志在必得的一剑,竟如同刺在了最坚硬的合金之上,只在那粗糙厚重的眼皮上留下一个白点,火星四溅,根本无法刺入分毫!反而被反震之力震得手臂微麻。
巨鳄吃痛,虽未受伤,却被彻底激怒,长吻张开,腥臭的涎水如同瀑布般滴落,扭动庞大的身躯,就要将眼前的柳爻撕碎。
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一直在一旁如同粉色幻影般穿梭绕动的阿紫出手了。她双手结印,眼中粉光大盛,一股无形的魅惑之力如同涟漪般扩散,直冲巨鳄的头颅。这并非实质攻击,而是直接干扰心神!
七杀巨鳄动作明显一滞,猩红的双眼中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和混乱,那狂暴的攻势也为之一顿。
就是现在!
一直在凝神观察、寻找时机的陆玄庭,眼中精光爆射!他并未像往常一样持剑前冲,而是并指如剑,悬于胸前,识海中那柄淡青色的小剑虚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震颤、嗡鸣!
“青霄御剑,去!”
“铮——!”
他腰间那柄看似寻常的精钢长剑,应声出鞘,化作一道凝练无比、快如闪电的淡青流光!这一剑,没有丝毫多余的花哨,将所有的力量与意念都凝聚于一点之上。剑光并非直刺巨鳄最坚硬的背甲或头颅,而是划出一道极其刁钻诡谲的弧线,趁着巨鳄被阿紫幻术所惑、昂首咆哮露出的瞬间破绽,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青色灵蛇,精准无比地绕过下颌骨甲的边缘缝隙,直贯其相对脆弱的咽喉软肉!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传来!淡青剑芒自巨鳄咽喉处射入,又从其后颈处透出一截剑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巨鳄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那震天的咆哮戛然而止,转化为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与不可置信的哀鸣。它那充满杀戮欲望的猩红双眼,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随即,这头不可一世的沼泽霸主,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溅起漫天泥浆,抽搐几下后,便再无声息。
沼泽地重归死寂,只有那弥漫的血腥气更加浓重。
陆玄庭心念一动,那道淡青流光倒飞而回,精准地插入他背后的剑鞘之中,剑身清亮,不沾一丝血污。
柳爻收剑而立,看着巨鳄咽喉处那个致命的剑孔,又看向气息平稳、面色如常的陆玄庭,美眸中异彩连连,由衷赞道:“陆兄,你这御剑之术,当真神妙!时机、角度、力道,均是绝佳!”
阿紫也拍着胸口,后怕又兴奋:“吓死我了!陆道长,你刚才那一下,太厉害了!比我们狐族最快的攻击还快!”
连净慧道人也微微颔首,眼中露出欣慰之色:“意动剑随,如臂使指。玄庭,你于此道,确有天分。此战,你当居首功。”
陆玄庭深吸一口气,压下因首次在实战中成功运用御剑诀而微微激荡的心绪。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青霄御剑诀的玄妙,远不止于此。但首战告捷,尤其是凭借新领悟的能力一击毙敌,无疑极大地增强了他的信心。万仓山之旅,这头七杀巨鳄,只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像样的挑战而已。
寂静并未持续太久。七杀巨鳄庞大的尸体倒在泥沼中,浓重的血腥气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迅速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沼泽地带扩散开来。经验老到的净慧道人首先察觉到不对,他眉头微蹙,拂尘轻摆,一股更浓郁的清辉散发开来,将周遭的瘴气与血腥味稍稍驱散。
“此地不宜久留。”净慧道人声音沉稳,“巨鳄血气浓重,恐会引来更多掠食者。我们需尽快寻一处干燥稳妥之地休整。”
众人皆以为然。阿紫强忍着对血腥场面的不适,再次发挥她山林引路者的作用,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看似平坦、实则可能是陷阱的泥潭,带领众人向着沼泽边缘、一处地势稍高的乱石坡方向快速行去。
一路上,果然能感觉到暗处有不少窸窸窣窣的动静和贪婪窥视的目光,但或许是忌惮于刚刚斩杀巨鳄的余威,又或许是感应到净慧道人身上那深不可测的气息,并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立刻跳出来挑衅。
抵达乱石坡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寻了处背风且视野相对开阔的巨岩下,众人终于得以喘息。连续的战斗与高度紧张的赶路,对灵力与心神都是不小的消耗。
柳爻主动承担起警戒任务,跃上附近一块较高的岩石,盘膝调息,同时神识外放,密切关注着周围动静。阿紫则从她那个小巧的百宝囊里掏出些狐族特制的清心祛毒的香料,在四周细细撒上,既能驱散湿瘴邪气,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掩盖生人气息。
陆玄庭寻了块平整石头坐下,闭上双眼,仔细回味着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一剑。青霄御剑诀初成,首次实战运用便建奇功,让他对“意动剑随”有了更深的体会。但他也清楚,那一剑更多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且得益于柳爻与阿紫的完美配合。若单独对上那皮糙肉厚的巨鳄,绝不会如此轻松。他需要更多实战来磨砺这门新得的绝技。
净慧道人则检查了一下阿紫之前被毒针擦伤的手臂,确认丹药已完全化开,余毒尽消,并无大碍,这才放心。他看了眼正在凝神感悟的陆玄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却并未出言打扰。
夜色,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幕,迅速笼罩了整个万仓山。山间的夜晚远比白日更为危险,各种昼伏夜出的妖兽开始活跃,此起彼伏的兽吼虫鸣远远传来,更添几分原始与野性。
众人轮流值守,前半夜还算平静。然而,就在月色最为昏暗的后半夜,轮到陆玄庭和柳爻一同值守时,异变再生!
起初,只是一阵极轻微、仿佛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混杂在夜间的自然声响里,几乎难以察觉。但陆玄庭识海中的青色小剑却骤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轻鸣,一股冰冷的警兆如同细针般刺入他的灵台!
几乎同时,柳爻也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感知同样敏锐:“有东西靠近!数量很多,速度极快!”
两人豁然起身,背靠巨岩,警惕地望向黑暗中。无需他们出声提醒,净慧道人和阿紫也已被那陡然升腾起的凛冽杀气惊醒,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
下一刻,乱石坡周围的黑暗之中,亮起了一对对幽绿色的光点,如同鬼火般漂浮不定,越来越多,粗略一看,竟有数十对之多!低沉的、充满威胁性的呜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贪婪与狡诈。
“是碧眼贪狼!”阿紫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而且是狼群!这些家伙最是难缠,狡猾又记仇!”
话音未落,一道比其他绿瞳更加硕大、幽深的身影缓缓从一块巨石的阴影中踱出。那是一头体型格外健壮、毛色青灰的巨狼,与其他贪狼不同的是,它那双碧绿的眼睛中央,竟隐隐泛着一圈诡异的金色光晕,仿佛漩涡般能吸摄心神。它正是这群碧眼贪狼的狼王!
狼王仰头发出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嚎叫,如同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嗷呜——!”
霎时间,数十道矫健凶残的身影从黑暗之中猛扑而出!它们配合默契,有的正面佯攻,吸引注意;有的则凭借惊人的敏捷,悄无声息地攀上乱石,从头顶上方扑击而下;还有的更是狡猾地喷吐出道道淡绿色的风刃,虽然威力不算绝强,但数量众多,轨迹刁钻,极大地干扰了众人的闪避空间!
“结阵防御!”净慧道人低喝一声,拂尘舞动,道道清辉化作一个半圆形的光罩,将四人护在中心。风刃击打在光罩上,发出雨打芭蕉般的噼啪声响,光罩涟漪阵阵,却稳固如山。
但碧眼贪狼的攻击并非仅此而已。那狼王碧金色的眸子死死锁定着陆玄庭,口中再次发出一种奇异的低啸。随着这声低啸,陆玄庭只觉得头脑微微一晕,周遭的景象似乎扭曲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想要放弃抵抗、束手就擒的诡异念头莫名升起!
“小心!这畜生的碧眼能惑人心神!”柳爻急声提醒,她剑诀一引,一道清冷的月华般剑气横扫而出,将两只试图从侧面偷袭的贪狼斩为两段。
陆玄庭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这狼王果然诡异!他不敢再与那对碧金色眸子直视,心念急转,青霄御剑诀再次运转!
“锵!”
长剑出鞘,化作青芒,这次不再是单点突刺,而是绕体疾飞,如同一条灵动的青色光带,将那些试图近身扑咬的贪狼或刺或拍,纷纷击退。但狼群数量太多,前仆后继,一时间剑光虽利,却也难以尽数抵挡,局面陷入僵持。
柳爻剑法展开,如同月下起舞,剑光绵密,守得滴水不漏,但面对狼群悍不畏死的冲击和那神出鬼没的风刃,她也只能勉强自保,难以扩大战果。阿紫的幻术对心智较低的妖兽效果显着,但此刻狼群似乎受狼王统御,心神异常凝聚,幻术效果大打折扣,她只能凭借灵活身法游斗,险象环生。
净慧道人主持防御光罩,看似从容,但眉头也微微皱起。他若全力出手,自然能击溃狼群,但那样必然会耗费大量真元,在这危机四伏的万仓山深处,过早暴露全部实力并非明智之举。而且,他也想借此机会,进一步磨练陆玄庭和柳爻的实战能力。
战斗陷入焦灼,狼群似乎无穷无尽。那狼王极其狡猾,始终游离在战圈之外,用那诡异的碧眼干扰,不时发出指令,指挥狼群变换攻击方位。
久守必失!陆玄庭心知必须破局!而破局的关键,就在那头狼王身上!
他一边操控飞剑抵御狼群,一边对柳爻传音道:“柳姑娘,擒贼先擒王!我来创造机会,你能否牵制住它一瞬?”
柳爻瞬间会意:“好!你尽管放手施为!”
陆玄庭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催动灵力!那环绕周身的青色剑光骤然暴涨,速度再增三分,不再满足于防御,而是如同旋风般主动冲入狼群最密集之处!剑光过处,血光迸现,瞬间便有数头贪狼毙命!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果然吸引了狼群大部分的注意力,也成功激怒了那只狼王。
狼王碧金色的眸子凶光毕露,低吼一声,亲自参战!它化作一道青影,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直扑陆玄庭,利爪挥出,带起数道凝练无比的深绿色风刃,威力远非普通贪狼可比!
就是现在!
陆玄庭似乎因为全力爆发而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对狼王的扑击仿佛反应不及!
狼王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利爪狠狠抓向陆玄庭的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蓄势待发的柳爻动了!她并未直接攻击狼王,而是剑尖一点,一道极其凝聚、如同冰锥般的剑气后发先至,精准地射向狼王那双诡异的碧眼!攻敌所必救!
狼王果然心生忌惮,扑击之势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滞,扭头想要避开这记直取要害的攻击。
而这微不足道的一滞,对于陆玄庭而言,已经足够!
他之前所有的表现,包括那看似鲁莽的爆发和故意露出的破绽,都是为了这瞬息的机会!
“青霄一念,破妄斩!”
陆玄庭心中默念,全部的神识与灵力都灌注于飞剑之中!那原本青光熠熠的长剑,光芒骤然内敛,仿佛所有的光华都收缩到了剑刃之上,化作一道细微到极致、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淡墨色丝线!
这道丝线,不再追求速度与华丽,而是蕴含了他初步领悟的、斩断虚妄、直指本源的剑意!无视了狼王周身缭绕的妖风,无视了那惑人心神的碧眼幻光,以一种玄妙的轨迹,无声无息地掠过狼王的脖颈!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狼王保持着扭头闪避的姿态,碧金色的瞳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茫然。一道细密的血线,缓缓自它脖颈间浮现。
下一刻,硕大的狼头冲天而起,温热的狼血喷涌如泉!
狼王毙命!
“嗷……”
剩余的碧眼贪狼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与混乱,狼王的死亡让它们心神联系被斩断,惑心之术失效,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它们哀嚎着,再也顾不得攻击,如同潮水般退入黑暗之中,顷刻间逃得无影无踪。
乱石坡上,只剩下满地狼尸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陆玄庭以剑拄地,微微喘息,脸色有些苍白。刚才那一记“破妄斩”,几乎耗尽了他大半的心神与灵力,但效果是显着的。他成功斩杀了堪比筑基初期的狼王!
柳爻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眼中充满了震撼。她原本以为陆玄庭只是剑术精妙,却没想到他对时机的把握和战术的运用,竟也如此老辣果决。
净慧道人撤去光罩,看着身首异处的狼王,微微颔首:“碧眼贪狼之惑心,源于其双目与妖力结合形成的幻力场。你能不为表象所惑,以剑意直斩其精神本源与肉身的连接之处,这份眼力与决断,殊为不易。此战,你对剑道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阿紫则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要被狼群淹没了呢!陆道长,你最后那一下,是怎么做到的?我都没看清!”
陆玄庭调息片刻,缓过气来,摇了摇头:“侥幸而已。若非柳姑娘与你之前牵制,若非道长护持,我绝无可能得手。”他目光扫过狼王的尸体,尤其在那双渐渐失去光泽的碧眼上停留片刻,“这万仓山,果然步步杀机。看来,我们得更加小心了。”
经此一夜两场恶战,众人虽疲惫,但凝聚力与默契也更深。他们打扫了一下战场,取了狼王体内那枚蕴含着风属性与奇异精神力量的妖丹,以及一些有价值的材料,便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寻找新的、更安全的落脚点。万仓山的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