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昌明依旧是那副沉稳持重的模样,和祁同伟握手寒暄时,腰杆微微弯曲,面带笑容。
两人在沙发落座。季昌明先是再次对祁同伟的晋升表示祝贺,随后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同伟书记啊,这不瞒你说。”
“我呢,还有半年就要退休了,这人一旦上了年纪,精力就会大不如前,做工作也会感觉力不从心。”
季昌明先是阐述了一大堆自己即将到线,不准备管事的言论之后,才切入正题。
“这次过来我除了祝贺,也确实有件事情想征询下祁书记你的看法。就是关于陈海同志的后续安排问题。”
他观察了一下祁同伟的神色,后继续说道:“之前他不是因为侯亮平的牵累,被组织调整工作了吗?再现在事情也过去一段时间了,陈海这人呢你也知道,能力还是有的,一直放任他在档案室工作,你看......?”
“季检的意思,是想提陈海重回一线工作岗位?”祁同伟微笑着看季昌明,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不...”季昌明赶忙手一摆,眼睛一挤推脱:“我这次来就是针对此事专门征询祁书记你的意见。”
“陈海作为反贪局的局长,其相应的处罚意见应以政法委为主,我们省高检自行处理的话倒是有些逾越了。”
祁同伟没有立刻回答,只轻轻地点了点头,认真思考:
季昌明此行多半是受了陈海或者陈岩石的委托,过来探探祁同伟的底。
要能就此揭过当然是最好;
如若祁同伟态度坚决,他也不会勉强。
想让他季昌明彻底豁出去,跟前世保侯亮平一样的保陈海?
至少从目前台面上的筹码来看是远远不够的。
“季检,你也知道这事是因为之前涉及到对我的一些不实调查引起的。”
“按照组织原则和回避制度,我个人是不方便发表具体意见的。”祁同伟表情郑重,平静而又官方地说:“所以我认为,关于陈海同志的工作,还是应该由检察院党组,以及相关的组织部门,根据他的实际表现和工作需要来统筹考虑。我就不过多干预了。”
季昌明听完,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他自然能听懂祁同伟的暗示。
什么叫陈海的事情他不方便发表意见?
陈海是因为查你被办的,你这个政法委书记不点头,底下人谁敢给他平反?谁敢给他调动位置?
说不方便发表意见,其实就是想陈海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
当然季昌明一点也不觉得祁同伟的做法有什么问题,人家都来查你账,想断你前途了。
结果你还大手一挥说啊呀没事的,我不跟你计较。
那样的不叫大度,叫傻逼叫圣母!
只是把陈海发配到档案局,没把他和侯亮平一样按死就算有人情味了。
“呵呵,同伟书记原则性强,是我考虑不周了。”季昌明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的事根本就没提过。
接下来简单地聊了几句检察院近期的一些工作汇报后,季昌明便起身告辞了。
回去省检察院的路上,季昌明给陈海打了电话:“喂,是陈海吗?”
“你的事情我已经跟祁同伟提过了,他说这起事件他是当事人,要回避,不能发表意见。”
“我看你不如自己走一趟,去找找你老师育良书记。”
“陈海,我觉得啊,当初育良书记没把你和侯亮平一样一罚到底,就是给你留了后路,说不定他正一直等着你上门认错呢。”
“错了咱就得认,给老师道歉这事不丢人。”
“还是说你想就这么一直在档案室里待下去?”
听完季昌明电话后,陈海的心情久久没能平复。
季昌明的话犹自在他的耳边回响:“育良书记没把你和侯亮平一样一罚到底,就是给你留了后路,说不定他正一直等着你上门认错呢
“错了就得认,给老师道歉,不丢人!”
“你难道想一直在档案室待下去?”
曾经,他是意气风发的反贪局局长;
如今,他却只能终日与这些冰冷的档案卷宗为伴,巨大的落差感每天都在煎熬着他。
他回想起当初和侯亮平一起,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线索,就去调查自己的学长、老师眼前的红人。真的只是为了职责,为了正义吗?
扪心自问,其实并不是。
更多的还是在于嫉妒,在于被侯亮平(和他爹陈岩石)所洗脑了,觉得祁同伟就是攀炎附势,溜须拍马之徒。
不然汉东省又不止祁同伟一个‘贪官’,他非得较这个真,拼着违背规则也要去查他干吗呢?
现在想来,高老师当时没有将他与侯亮平一同严惩,而是仅仅调离岗位,确实是已经手下留情,给他留有余地了。
“认错?”陈海喃喃自语。
过去许久,他拨通家里的电话,把季昌明的建议和他的心里想法完完全全地告诉了母亲王馥真。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了母亲语重心长的声音:“小海啊,人这辈子难免会走错路,做错事。”
“错了就要认,更要改。硬撑这一口气,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母亲的话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他心中最后的迷雾。
当晚,高育良家书房。
陈海站在高育良面前,低着头,双拳紧攥,一如当初在课堂上犯错了的学生。
书房里灯光柔和,可照在他脸上却是火辣辣的。
高育良没有让他坐,只是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他,过了很久很久。
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五十分钟。
高育良看够了后才缓缓开口。
似是在缅怀,又似是惆怅地说:“陈海啊,曾经你,侯亮平,还有祁同伟三人。是我高育良最为看重,并且最寄予厚望的学生。”
“亮平他最机灵,也最爱投机取巧。”
“同伟他是最勤奋认真,也是最听老师话的。”
“而陈海你,我之前一直觉得你踏实稳重,少年老成。”
高育良似是在说给陈海听,又似是在说给自己听。
“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你们都变了,变的我都快不认识你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