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思衡的话音落下,室内落针可闻。
荀文若眼中爆发出璀璨的精光:“文若,愿效死命,百死无悔!”他等待的,正是这样一个斩断枷锁、擎天而起的明主!
刘芷兮凤眸之中水光闪动,是悲恸,是释然,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轻轻颔首,无声地表达了她的支持。
帝都的血,元瑛的死,早已将她与北明的情分斩断。
“召所有人,议事厅集合。”炎思衡的声音不容置疑,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就要下床。
“大人,您的身体……”荀文若急忙上前。
“死不了。”炎思衡推开他搀扶的手,动作因虚弱而略显踉跄,但眼神却凶悍得像一头负伤的孤狼,“刘文的刀,不会等我们养好伤再落下。时间,不在我们这边。”
片刻之后,总督府议事厅。
海图与大陆地图高悬,取代了往日象征北明的旗帜。
粗粝的海风从敞开的窗户灌入,吹得烛火明灭不定,映照着一张张或疲惫、或悲愤、或迷茫、却都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狠厉的脸庞。
张文远、张儁乂、高孝伏、陈长文、董休昭、沮广平……北岛的核心尽数于此。
当看到炎思衡在荀文若和刘芷兮陪同下,虽然面色苍,却一步步沉稳地走入主位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梁。
那双眼睛扫过全场,冰冷,疲惫,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没有冗长的哀悼,没有无用的抱怨。
炎思衡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主题,语速不快,却字字千钧:
“从今天起,我们和北明没有一份关系,过去的情分也不用再提。如今北岛孤悬海外,强敌环伺,要想活下去,只有杀出一条血路,用变法图强,以非常之法,行非常之事。”
他目光第一个投向负责情报的董休昭:“休昭。”
“属下在!”董休昭立刻踏前一步,眼神锐利。
这大半年在北岛上的历练,早已将这个年轻的情报头子打磨得更加冷峻。
“情报工作是目前北岛的性命所系。即刻起,改组你麾下所有情报网络,设立‘都察使’一职,由你担任,专司内外情报搜集、分析、渗透、反间谍!一应人员、资源,优先配给。我要知道刘文下一步的棋怎么走,要知道南岛、杜伊夫根一切的兵马调动,要知道大陆上的风吹草动,甚至要知道魔族那边是否有异动!”炎思衡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你只对我一人负责。原先隶属于你的军法处,现在由我亲自掌管。”
“遵命!”董休昭眼中闪过狂热,重重抱拳。
这意味着他的权力和责任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也意味着巨大的压力。但他毫无惧色,反而感到一股被绝对信任的亢奋。
“至于兵力。”炎思衡的目光扫过张文远等将领,“金兰带回来的兄弟,还有多少?”
张儁乂面露悲戚,沉声道:“回大人,出征两万精锐,历经金兰血战、丛林跋涉、海上漂泊……如今……仅剩三千一百余人,而且大半带伤。”
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确切数字,依旧让人心头发沉。那是百战余生的老卒,是北岛最珍贵的血火种子!没想到在帝国居然折损了将近三分之二!
“北岛原有守军一万。”荀文若补充道,“经历此前李永肃的试探进攻,略有损伤,尚存九千八百余人。”
“总计不过一万三千人。”炎思衡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个残酷的数字,面对众人沉重的目光,他话锋陡然一转,“北岛人口有限,大规模征兵,竭泽而渔,这就是自取灭亡。”
他目光扫过全场:“所以,我决定,暂时将北岛常备正规军的人员限定在两万五千人!其中五千,为我的亲卫队,由我直接统领。”
“两万五?”高孝伏忍不住出声,眉头拧紧,“大人,这点人马,守岛尚且吃力,将来……”
“听我说完。”炎思衡打断他,“这两万五千人,都是职业军人,饷银足额,装备最优,训练最苦!我要的是能以一当十的精锐,不是凑数的乌合之众!”
他顿了顿,抛出了更惊人的举措:“此外,全面废除原先北明的纯募兵制!实行募兵与府兵制结合的新法!即日起,在北岛的奥特兰区、西部区、威灵顿区、直辖区、哈密尔顿区及霍克六大辖区,征召六万青壮,组建‘武卫军’!”
“武卫军平日务农,农隙由军中派遣教官严格操练,战时征召入伍,协同作战!此举,既可减少养兵耗费,又能保有一支庞大后备力量!武卫军统帅,由李平担任!”
李平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激动与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无比的坚定,出列单膝跪地:“末将李平,领命!必为大人练出一支能战敢战的武卫军!”
这番安排,让众人眼前都是一亮!
尤其是沮广平、陈长文等文官,更是暗自点头。
精兵简政,寓兵于农,这无疑是最适合北岛现状的兵制!大人虽历经剧变,思路却愈发清晰凌厉!
“至于海军!”炎思衡看向人群后方一位面色沉稳的将领,“黄公衡!”
“末将在!”黄公衡踏前一步,他原是北岛海军中以稳健和精通海战闻名的将领。
“现任命你为海军总指挥!加紧对现有战舰的维修改装的同时,新舰建造一刻不得延误,特别是目前最紧要的蒸汽机上舰、铁甲覆船的研究,列为最高机密,投入所有资源,加快进度!我要的,是将来能颠覆现有海战规则的利刃!不是只能巡逻的船队,是一支能将来犯之敌葬身海底的锋利獠牙!”
“遵命!”黄公衡声音沉稳,却带着压抑的兴奋。终于等来了大展拳脚的机会!
这边刚布置完,炎思衡的目光却变得更加深沉:“但,强军需要利刃!众所周知,特别是经过和帝国的一战,我更发现原先北明海军称雄各国,但陆军和帝国相比,除了一些精锐,真的和帝国差距太大!现在时间紧迫,我们等不起慢慢摸索。必须在海军改革的同时双管齐下,对陆军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
他看向张文远:“文远!”
“在!”张文远声如洪钟,早已按捺不住。
“游骑兵第一旅团保留原先建制的基础上,新设‘凌字营’!专司轻骑突袭、迂回包抄,我要你的骑兵,攻势如霹雳烈火,动如雷霆!可能做到?”
“哈哈!好!这名字够劲!”张文远不惊反喜,眼中爆发出骇人精光,“大人放心!必定打得敌人闻风丧胆!”
“张儁乂!”
“末将在!”张儁乂沉稳应道。
“游骑兵第二旅团在保留原先建制的基础上,新设‘神机营’!”炎思衡的目光投向未来,“在保留长弓和劲弩精华的基础上,重点发展和攻关火器!特别是火枪的射速、威力、可靠性,火炮的轻型化、精准度!我要未来的战场上,轰鸣的火器成为敌人的噩梦!你可能为我执掌此雷霆之力?”
张儁乂深吸一口气,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更感受到无比的信任,重重点头:“儁乂必竭尽所能!让神机营之名,响彻寰宇!”
“高孝伏!”
“末将在!”高孝伏踏步而出,如同出鞘的凶刀。
“游骑兵第三旅团在保留原先建制的基础上,新设‘陷阵营’!”炎思衡语速加快,“原先杜伊夫根与特恩兰特土地就特别肥沃,适合饲养养骏马。在和帝国开战前,北明就从从大金、鞑靼引入的良种马在两地饲养,现在我优先供给于你!我要你打造一支真正的铁骑!人马俱披重甲,冲锋陷阵,无坚不摧!下马,便是结阵而战、如山岳难撼的重装步兵!能否做到?”
高孝伏听得血脉贲张,仿佛已经看到铁甲洪流碾碎敌人的场景,低吼道:“必不负大人所托!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一连串的军事改革命令,如同风暴般席卷整个议事厅,听得众人心潮澎湃,又倍感压力山大。
精兵政策、混合兵制、陆军革新、海军突破……每一项都是大手笔,每一项都直指未来战场的核心!
但很快,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面前。
沮广平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忧虑:“大人,军政改革,样样需钱粮支撑。武卫军虽兵农结合,耗费仍然不小。现在刘文对我北岛进行经济封锁,商路几近断绝,长此以往,只怕……”
这也是所有人担心的问题。没有强大的经济基础,一切宏图伟业都是空中楼阁。
炎思衡的目光转向荀文若和陈长文:“文若,长文,经济民政,是一切的立身之本。你们有什么对策?”
荀文若与陈长文对视一眼,显然早有腹稿。
荀文若上前一步,条理清晰地陈述,语速平和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大人,诸位。确如大人所言,强军需强经济支撑。我与长文商议,拟八条举措,供大人决断。”
“第一,稳定民心为第一要务!所以,税率保持现有水平,绝不加征!与民休息,稳固根基。”
“第二,设立‘户部’,将原先督户与督丞的职责相结合,由沮先生为主、长文为辅共同统辖,总揽北岛所有财政、粮食、军械、矿产等战略资源,统一调度,集中管控,确保物资供应,绝无短缺!”
“第三,对粮食、布匹、铁料、药材等关键物资,实行限量凭票购买之制,严厉打击囤积居奇、黑市交易,凡有触犯者,严惩不贷!”
“第四,鼓励工商!免除手工业、造船、军工、新式工坊等行业首年税赋,提供低息贷款,吸引民间资本投入生产!只有工坊林立,商贸流通,北岛方能真正富足!”
“第五,扩大屯田!除武卫军实行军屯外,鼓励各辖区民众参与民屯。凡由政府提供耕牛、种子、农具的,收获后官六民四;自备的,则对半分成!务必让每一寸土地都不荒废!”
“第六,废除旧制!彻底打破原先北明籍贯与非北明籍贯之间的等级壁垒!广设学校,强制适龄孩童入学,鼓励教育,不分出身,唯才是举!给予所有生活在北岛的人以希望和晋升机会!”这一条,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众人,这意味着北岛的原住民将获得前所未有的机会。
“第七,唯才是举!设立招贤馆,无论出身、国籍,凡有才学者,都可毛遂自荐,量才录用,充实各级政府机关、工坊、军营!”
“第八,也是当前重中之重,”荀文若声音陡然提升,“实行‘军功爵制’!凡立军功者,无论出身,皆可凭功勋获取相应爵位、田产、金银赏赐!甚至荫及家人!我要让北岛上下明白,战场杀敌,便是最好、最快的晋升之途!”
八条举措,条条切中要害,从稳定民心到物资管控,从鼓励生产到打破阶级,从选拔人才到激励士气,几乎涵盖了战时经济的方方面面!
厅内众人,尤其是那些非北明出身或有才却无背景的将领官员,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们看到了一个与腐朽北明截然不同的、充满活力与机会的新天地!
炎思衡听完,沉默了片刻,目光逐一扫过荀文若和陈长文紧张的脸庞,最终,缓缓点头:
“就依此行事!”
“所有举措,由文若你和沮先生和长文三人全权负责,即刻推行!遇有阻碍的,无论何人,以叛岛罪论处!”
“是!”荀文若、陈长文和沮广平同时躬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们得到了最大的信任和授权!
一系列石破天惊的决策,就在这海风凛冽的深夜,在这烛火摇曳的总督府内,迅速敲定。
没有拖泥带水,没有无谓的争论。有的只是一个从血海尸山和彻骨悲痛中爬出来的领导者,以其冰冷而清晰的意志,强行将北岛这艘刚刚搁浅的战船,扳向了一条充满荆棘却也无限可能的航道。
擎天之路,自此始。
当众人领命而去,各自带着沉重的任务和沸腾的热血奔赴岗位时,天色已微微发亮。
炎思衡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海平面上那一道撕裂黑暗的微光。
他手中,紧紧攥着王元瑛那封绝笔信。
阿瑛,你看到了吗?这条路,我会走下去。用我的方式,为你,为父亲,为法先生、田先生,为所有死去的人,砸碎这个该死的世道!
他的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孤寂,却又挺拔如枪,仿佛能刺破这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北岛这台战争机器,在他的意志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地运转起来。未来的血与火,已在海平线上隐隐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