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音珠的骤然得幸,打破了后宫短暂的平衡。
佟佳贵妃率先出手。她利用协理六宫之便,几次在给各宫分配用度、安排事务时,明里暗里地削减或拖延布音珠那份。又“偶然”在给太皇太后请安时,提及“宫中近来风气,似有浮躁之象,竟有罪妃亲眷,不思谨悔,反生妄念”,虽未点名,但指向明确。
然而,布音珠对此仿佛毫无察觉,依旧深居简出。即便份例被克扣,她也从不抱怨,甚至对送来次等物品的宫人也温和以待。她每日不是抄经就是刺绣,偶尔去御花园僻静处散心,若远远见到贵妃或高位妃嫔仪仗,必早早避开,恭敬行礼,态度卑微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玄烨偶尔问起她宫中生活,她也只答“一切都好,谢皇上关怀”,从不诉苦。
她越是这样,玄烨想起他人无意透露的,贵妃似乎在打压她的消息时,心中对仙蕊的不满便多一分,对布音珠的怜惜也更增一分。
宫人之间也传出了“虚假姐妹”的闲话,坤宁宫听到消息后,桑宁虽得了圆姐的暗示,但亲眼见过布音珠对纳兰珠的“安慰”流于形式,心中也对这位看似柔弱的格格起了防备。她虽未明着打压,但在布音珠来请安时,态度明显比之前冷淡疏远了许多。
布音珠似乎浑然不觉,每次请安依旧恭敬无比,对皇后的态度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与畏惧。
这一日,玄烨心情颇佳,想起布音珠箫声动人,便信步去了她居住的配殿。见她正在窗前认真绣着一幅《金刚经》,字体工整,针脚细密,不由讶异:“你竟还精通刺绣?”
布音珠慌忙起身迎驾,闻言低眉顺眼道:“回皇上,奴婢闲来无事,胡乱绣的。想着绣些佛经,既可静心,也可为皇上祈福。”她顿了顿,“只盼能抵消些宜嫔娘娘昔日的罪过。”
她主动提起纳兰珠,语气中充满愧疚与不安,眼眶微微泛红。
玄烨看着她这般模样,想起纳兰珠的骄纵,心中更是怜惜,伸手扶起她:“她的事,与你无关。你有此心,便是好的。”
这一刻,在玄烨心中,布音珠不仅是一个新鲜柔顺的妃嫔,更是一个识大体、懂进退、且替妹赎罪的可怜人。
布音珠的柔顺隐忍,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浸润着玄烨的心。她从不主动求见,只在玄烨召见时才会出现;她从不索要赏赐,即便玄烨赏下东西,她也只是恭敬谢恩,看不出多少喜色;她甚至会在玄烨因前朝之事烦忧时,默默为他斟上一杯安神茶,然后退到一旁,安静地如同不存在。
这种全然不同于纳兰珠昔日张扬、也不同于后宫其他妃嫔或争宠或矜持的姿态,让玄烨在她这里找到了一种难得的放松与宁静。怜惜之情,与日俱增。
这一日,玄烨处理完闽地方面送来的、依旧毫无进展的谈判奏报,心情郁郁,信步又走到了布音珠居住的僻静配殿。见她正在小佛堂前焚香祷告,神色虔诚而哀戚。
玄烨没有打扰,直到她祷告完毕转身,才温声问道:“又在为你妹妹祈福?”
布音珠见到他,连忙行礼,轻轻摇头,声音低柔:“奴婢……也是在为皇上祈福,愿皇上龙体安康,愿大清国泰民安。”她抬起眼,眼中水光潋滟,带着真挚的忧虑,“奴婢虽深处后宫,亦知皇上为前朝之事劳心劳力,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为君分忧万一。”
这番话,说得玄烨心头一暖,连日来的烦躁都消散了不少。他伸手扶起她,看着她清减的面容,心中怜意大盛。
“你很好。”玄烨握着她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这段日子,委屈你了。朕想着,该给你个正式的名分,也好让你在宫中立足。”
按他的意思,至少也该是个福晋,甚至可以考虑赐个封号。
然而,布音珠闻言,却猛地跪了下去,深深叩首,声音带着决绝的哽咽:“皇上!奴婢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玄烨一怔:“为何?”
布音珠抬起头,泪水终于滑落,沿着苍白的面颊滚下,她泣声道:“皇上隆恩,奴婢感激涕零,纵死难报!但……但宜嫔娘娘如今尚在禁足之中,深刻反省己过。奴婢身为长姐,未能教导好妹妹,已是罪过深重,岂敢在妹妹受罚之时,独自承受皇上如此恩赏?这……这让奴婢日后有何颜面去见妹妹,又有何颜面立足于天地之间?”
她字字泣血,句句都在为妹妹着想,将自身的荣辱完全置之度外。
玄烨愣住了。他没想到,在如此诱惑面前,布音珠想到的竟全是她的妹妹。这份姐妹情深,这份自我牺牲,在后宫这个名利场中,显得如此珍贵而罕见,尤其是……像他的圆姐儿。
他心中的怜惜瞬间达到了顶点。
“你……你这又是何苦。”玄烨叹息一声,弯腰亲自将她扶起,“纳兰珠若有你一半懂事,又何至于此。”
布音珠依靠着他的手臂站起,泪眼婆娑地望向他,哀声恳求:“皇上,奴婢别无他求,只求皇上……能否看在奴婢些许微末情分上,解了宜嫔娘娘的禁足?让她能走出宫门,亲眼看看这秋日天空,亲自向皇上忏悔她的过错?奴婢愿以自身所有福分担保,舍妹经此教训,定已幡然醒悟,再不敢行差踏错!”
她将自己放得极低,将所有的功劳赏赐都用来为妹妹求情。
玄烨看着她梨花带雨情真意切的模样,再想到纳兰珠毕竟年轻,禁足这些时日,惩罚也已足够。心肠一软,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朕准了。即日起,解了宜嫔禁足。”
“奴婢叩谢皇上!”
布音珠的头磕的情深意切,玄烨扶起她,见她额头通红,叹了口气:“你又是何苦,平白叫朕心疼。”
布音珠的脸红的就像她磕红的额头一般:“只要有皇上心疼奴婢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