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的身子在一碗碗苦药和精心照料下,一日日见了起色,脸色逐渐红润起来,也能靠着引枕坐起来说会儿话了。永和宫内紧绷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些许。
与此同时,玄烨那头的调查也渐渐有了眉目。他终究顾念赫舍里家以及已故仁孝皇后的脸面,并未大张旗鼓,只是私下里将承乾宫一干下人秘密押送至慎刑司分开审问。
几番严厉拷问之下,线索终于清晰起来:
确是承乾宫的一个小太监,通过内务府采办处的一个管事,将雅利奇娘家送入宫中的那包上好红枣,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成了掺有雷公藤籽粉末的毒枣。
那小太监骨头软,没扛过一日拷打,便哭喊着招认,一切都是承乾宫如今的首领太监小印子安排指使的!
然而,这关键人物小印子,却是个硬茬。无论慎刑司如何用刑,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却始终咬紧牙关,只反复嘶哑地叫嚷着一句话:“无人指使!是李格格当初带人收拾承乾宫旧物时,瞧不起咱家这等阉人,言语羞辱,咱家心存怨妒,才寻机报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番说辞看似合理,实则漏洞百出。为一个莫须有的“羞辱”便敢谋害皇嗣、毒害宫妃,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可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或口供,调查一时便僵持在这死胡同里。结不了案,钟粹宫的禁足自然也无法解除。
这日,圆姐正陪着精神稍好的桑宁说话,玛琭在一旁伺候着,似是无意间提起:“主子,奴婢今日去内务府领月例时,听那边几个老管事闲聊,说起一桩事,倒是有些蹊跷。”
圆姐抬眸:“哦?什么事?”
玛琭一边为桑宁掖好被角,一边低声道:“说是承乾宫那小印子,是个孝子。他老家有个老娘,常年病着,吃汤药比吃饭还多。以前小印子隔三差五就求爷爷告奶奶,托他在内务府的那个同乡管事帮忙寻摸些好药材,为此没少挨白眼。”
“可奇怪的是,就前些日子,南边打仗,药材吃紧,那同乡管事自个儿都弄不到好药了,小印子反而消停了,再也不去叨扰了。听那口气,像是他老娘的病……突然有救了似的。”
圆姐闻言,手中捻着的蜜饯顿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哦?还有这事?倒是巧得很。”
玛琭垂下眼:“奴婢也只是道听途说。”
圆姐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确实巧。春桃,”
“奴婢在。”春桃立刻上前。
“你去仔细打听打听,小印子那位老母,如今身子骨到底恢复得如何了?若是还病着,宫里太医医术高明,就请她老人家进宫来一趟,本宫瞧着宁儿日渐好转,心中宽慰,做件积德事,寻个太医给她仔细瞧瞧病,也算全了小印子一片孝心。”
春桃心领神会,立刻应道:“嗻!奴婢这就去办,定将此事办得稳妥。”
不过两日功夫,小印子那白发苍苍的老娘,便被一辆青布小车悄无声息地接进了宫。
老妇人一辈子没进过皇城,只知是儿子在宫里当差得了贵人的青眼,天大的恩典赏下来给她治病,此刻跪在永和宫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激动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民妇多谢贵人娘娘!多谢贵人娘娘!娘娘您真是活菩萨转世,大慈大悲!”
圆姐端坐在上首,并未立刻叫她起来,只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小印子在宫里伺候得还算用心,本宫原想着赏他些什么,他却说别无他求,只求老娘身体康健。本宫念他一片孝心,这才特旨传你进宫诊视。”
老妇人闻言,更是感激涕零,眼泪纵横:“娘娘宅心仁厚!民妇……民妇得娘娘如此恩典,真是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啊!民妇给您磕头了!”说着又要磕下去。
“行了,起来吧。”圆姐这才淡淡道,“你跟着那个穿蓝衣裳的丫头去前头配殿候着,自有太医过来为你诊脉。”
“是是是!谢娘娘恩典!”老妇人千恩万谢地爬起来,跟着一旁沉默的秋菊走出了正殿。
不多时,秋菊去而复返,手中却多了一支做工粗糙、样式老旧的银簪,呈到圆姐面前:“主子,这是从那老妇发髻上取下来的,瞧着她进宫怕是把自己那点家底都戴上了,虽不值钱,但小印子应是认得的。”
圆姐瞥了一眼那支寒酸的簪子,点了点头:“春桃,你拿着这东西,去慎刑司走一趟。什么都不必多说,只让那小印子仔细认认,看他老娘如今靠着谁的恩典,才能续命看病。”
春桃双手接过银簪,小心收好,神色肃穆:“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春桃走后,一旁的秋菊忍不住小声问道:“主子,您既然都把他老娘弄进宫里来了,为何不直接押到慎刑司去?瞧见自家老娘他定然吓得什么都说了,岂不省事?”
圆姐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你瞧那老妇人颤巍巍的样子,风烛残年,一身病痛。若是真把她押到那血淋淋的地方,亲眼见着自己儿子被打得不成人形,怕是当场就能吓掉半条命。小印子罪该万死,可他这老娘,却罪不至死。何必造这份孽。”
秋菊闻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主子您还是心善。”
圆姐目光投向窗外,语气淡淡:“就当是……为宁儿此番受苦,积点德吧。”
慎刑司阴暗的牢房内,当春桃将那支熟悉的旧银簪无声地递到血肉模糊的小印子眼前时,一直硬扛着所有酷刑的太监,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瘫软下去,终于发出了绝望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