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仪不顾仪态直闯永和宫,厉声质问李格格的消息,如同正月里最刺骨的寒风,不出两日,便已悄然传遍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是各宫的主子,还是底下的太监宫女,皆在茶余饭后悄声议论。众人皆言,叶赫那拉家的格格向来以温婉端庄、稳重知礼着称,,如今竟失态至此,能做出这般举动,实属罕见,可见真是被逼急了或是乱了方寸。
后宫的风向,似乎又开始无声转动。有些心思活络的已暗自揣摩,李格格圣眷正浓,叶赫那拉格格却行此昏招,只怕日后处境更为艰难。
慈宁宫自然也第一时间知晓了此事。太皇太后听完苏麻喇姑的回禀,手中捻动的佛珠顿了一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评价了一句:“叶赫那拉家这个丫头,看着精明,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果真是个不中用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早已料到的淡漠。
她平生最不喜的,便是这等将心思摆在明面上的莽撞之举,徒惹笑柄,于大事无益。
她对婉仪失仪的举动本身并未过多置评,一声轻叹便掠了过去。反而,她对另一件事,生出了几分明显的不满,圆姐竟在初一那日,于乾清宫承宠侍寝!
虽说皇帝去了谁那里旁人无从过问,但初一十五的日子向来特殊,关乎礼制体统 。
在她刚训诫完嫔妃要以皇嗣为重、甚至暗示可以提拔宫女之后,李家丫头就立刻独占圣宠,这在她看来,未免有些恃宠而骄,不够“贤德”,甚至带了点故意唱反调的意味。
这后宫,终究不能由着一人的性子来。
“去,”太皇太后对着苏麻喇姑吩咐道,“你亲自去永和宫走一趟,替哀家训斥李氏。”
“告诉她,要谨记身份,恪守宫规,莫要仗着几分恩宠便忘了分寸。赐她《女诫》、《内训》各抄写十遍,禁足永和宫七日,静静心!”
“嗻。”苏麻喇姑领命,亲自去了永和宫传旨。
因此,当桑宁从慈仁宫陪太后说完话回来时,一进正殿,就见圆姐安安静静地坐在西暖阁的窗下,面前摊开笔墨纸砚,正垂眸专注地抄写。殿内炭火暖融,映着她沉静的侧脸,倒看不出半分委屈。
“姐姐?”桑宁好奇地凑过去,“你怎么抄起经书……哦不,是《女诫》来了?”她看清了纸上的内容,更是惊讶。
圆姐笔下未停,头也不抬,语气平静无波:“老祖宗派苏麻喇姑亲自来训斥了我一番。这不,还得抄写十遍,外加禁足七日。”
桑宁立刻蹙眉,在她身边坐下:“是因为前几日婉仪闯宫那事?老祖宗怪你没处置妥当?”
圆姐这才停下笔,轻轻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摇了摇头:“不知。苏姑姑并未明言。不过我想着,大约不是为婉仪,而是因为……初一那日,我在乾清宫侍寝的事罢。”
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她心下清明,这后宫从来如此,恩宠是蜜糖,也是砒霜。
桑宁一听就急了:“这算什么道理!是皇上非要留你伺候的,又不是姐姐你的错!要罚也该罚……唉!”她及时收住了口,但意思很明显。
圆姐倒是看得开,甚至还笑了笑,拉过桑宁的手拍了拍:“无妨。不过七日禁足罢了,正好躲个清静。不必日日想着如何去应付皇上,也不必去各处请安听闲话,我能安生在自己宫里舒坦几天,求之不得呢。”
消息自然很快也传到了玄烨耳中。得知圆姐被罚,他心中自然是心疼的,也知道她多半是受了自己牵连。但为了一个嫔妃去驳斥皇玛嬷的颜面,这是他绝对不愿也不能做的。
为了安抚圆姐,他只能让梁九功私下里往永和宫送了好几趟赏赐,都是些精巧又不扎眼的东西,既表达了心意,又不至于再次触怒太皇太后。
而更让玄烨震怒的,是婉仪竟敢为了前朝之事直闯永和宫质问圆姐!这无异于将前朝后宫直接勾连,实属大忌!他立刻下令彻查乾清宫当日的值守太监,追究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天子近侧,竟成漏隙,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好巧不巧,就在这当口,梁顺眼尖,发现魏珠腰间掖着的一方汗巾帕子,那上面的刺绣纹样和针法,瞧着极像是钟粹宫婉仪身边大宫女丝渺的手艺!梁顺立刻将此事报给了师父梁九功。
梁九功不敢怠慢,立刻报给了玄烨。
玄烨闻报,脸色铁青。
一日之内,魏珠就被拖下去严加审问。那敦实的身子经过一番“伺候”,很快就瘦脱了形。但魏珠倒是硬气,也可能是深知承认了的后果更惨,无论怎么审,他只咬死说那帕子是年前婉仪主子打赏下人时,他碰巧也得了一份,觉得好看便用了,死活不承认与丝渺或有任何私下传递消息、勾结串通的行为。
玄烨虽手段冷酷,但魏珠毕竟是他从小用到大的老人,一时也查不出更确凿的证据,坐实他泄露了具体的朝议内容。
最终,玄烨冷着脸下了处置:魏珠办事不力,御前失察,革去乾清宫首领太监之职,打发去遵化景陵监工,无诏不得回京!这已是念旧留情,饶了他一命。
而对于钟粹宫那边,玄烨则毫不手软。宫女丝渺,无论是否知情,与御前太监私相授受,即刻拖下去杖毙!以儆效尤!哀嚎之声回荡宫墙,闻者无不股栗。
至于婉仪,虽无直接证据证明她指使打探,但御下不严、行为失检、冲动妄为是事实。玄烨直接下旨,收回她手中所有协理宫务之权,全数交予永和宫钮祜禄格格掌管。
当然,谁都明白,以桑宁的性子根本处理不来这些繁琐事务,实际上不过是借着她的名头,暗地里肯定还是由沉稳细心的圆姐从旁辅助罢了。
经此一事,婉仪在后宫的权势可谓一落千丈,而永和宫的地位则更加稳固显赫。
这场因前朝而起的后宫风波,终于以血与权力的更迭暂时画上了句号。宫阙重重,再次恢复表面的平静,唯有那无声的较量,从未真正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