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外,天光正好。三三两两的妃嫔低声交谈着散去,桑宁还沉浸在太皇太后允诺寻找琥珀的欢喜里,拉着圆姐的手叽叽喳喳说着琥珀的好。
就在这时,婉仪带着琴音,步履从容地从后面赶了上来,恰好与圆姐二人并行
“安雨妹妹!”婉仪的声音依旧柔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意,目光却探究地落在圆姐脸上,“你今日在老祖宗跟前,可是胆大得很呐。”她语气似调侃,又似提醒,“宁妹妹身边缺了人,自有内务府按例补上,或是咱们姐妹私下帮衬着物色便是。何须劳动老祖宗亲自过问一个旧仆的去向?妹妹如此行事,又是为何?”。
圆姐停下脚步,迎着婉仪审视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温婉如常,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婉仪姐姐说笑了。妹妹此举,还能是为何?”
她轻轻拍了拍桑宁的手背,目光转向身旁懵懂的桑宁,语气柔和却清晰:“自然是为了我们宁儿能顺心如意。姐姐不是也知道,宁儿最是念旧重情,琥珀的事,一直是她心头的一个疙瘩。如今王嬷嬷已伏法,若能寻回旧仆,解了她这份牵挂,她身子也能好得更快些,心情自然舒畅。妹妹瞧着宁儿顺心,便一切都值得了。”
桑宁立刻点头如捣蒜,一脸真挚地附和:“是啊是啊,婉仪姐姐!若是真能把琥珀找回来,知道她好好的,我肯定顺心如意!睡觉都更安稳些!”她完全没听出两人对话下的讥锋,只当姐姐们都在关心她。
婉仪看着桑宁那副毫无心机信服圆姐的模样,又看看圆姐那张无懈可击、满是姐妹情深的脸,心中那点疑虑和探究如同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她深知此刻再追问下去,当着桑宁的面,只会显得自己咄咄逼人,甚至可能引起桑宁的疑惑。她只得将满腹的疑问压下,脸上重新堆起温婉的笑意,顺着桑宁的话道:“桑宁妹妹说得是。你能顺心,身子自然也能好得快些。姐姐也盼着你早日康健呢。”
三人同行了一段路,气氛在桑宁的欢快和圆姐、婉仪各自完美的伪装下,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到了东六宫的分岔路口,桑宁的永和宫在右,圆姐婉仪的钟粹宫则需继续前行一段。
桑宁还沉浸在喜悦中,拉着圆姐的手:“姐姐,去我那儿坐坐吧?咱们好好说说琥珀的事!”
圆姐却轻轻抽出手,脸上带着歉意,温声道:“好宁儿,你先回去歇着。姐姐宫里还有些琐事要料理,今日就不陪你了。改日再去看你荡秋千,可好?”她说着,还抬手替桑宁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动作亲昵自然。
桑宁虽然有些小失落,但想到琥珀有望找回,心情还是极好,便也爽快点头:“那好吧,姐姐你先忙!我回去等苏姑姑的好消息!”她向圆姐和婉仪福了福身,便带着自己的宫女,脚步轻快地朝永和宫方向去了。
目送桑宁活泼的背影消失在宫道转角,圆姐脸上的温柔笑意并未立刻褪去,只是那笑意里,多了几分沉静。她与婉仪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继续并肩前行,朝着钟粹宫的方向走去。琴音和春桃识趣地落后几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宫道上只剩下她们二人清晰的脚步声。方才在慈宁宫和桑宁面前维持的和谐表象,此刻如同薄冰般脆弱。
婉仪终于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带着急切探究,目光直视前方,并未看圆姐:“桑宁回去了。安雨,这里没有旁人,你究竟是如何想的?今日在老祖宗面前抛出琥珀的事,当真只是为了桑宁顺心?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可能说了?”
圆姐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步履依旧从容。她同样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柔和而坚定。面对婉仪单刀直入的质问,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轻轻反问,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针锋相对的锐利:
“那么,婉仪姐姐你呢?”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如清冷的潭水,望向婉仪,“姐姐在查的事情又是什么?可能……告知于我呢?”
“……”婉仪呼吸微微一滞,脚步有瞬间的迟滞,她完全没料到圆姐警觉至此!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尖锐的问题被抛出,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回响。婉仪无法回答圆姐的问题,正如圆姐也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她们都发出了提问,都试图刺探对方守护的秘密和掌握的线索,但也都选择了沉默。
余下的路程,在一种心照不宣的的沉默中度过。两人不再交谈,只是并肩走着,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和对峙。
终至钟粹宫门前,圆姐停下脚步,对着婉仪微微颔首,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微笑:“婉仪姐姐,到了。”
婉仪也停下脚步,看着圆姐,脸上同样浮现出完美无瑕的温婉笑容,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嗯,妹妹好生歇息。”
没有告别的话语,没有更多的试探。两人如同完成了一场仪式般,各自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门。
圆姐踏入西偏殿的门槛,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也隔绝了婉仪那最后一道探究的目光。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扉,轻轻闭上了眼睛。今日在慈宁宫投下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比她预想的更大、更复杂。而婉仪的反应,更让她确信,琥珀这个被遗忘的名字,恐怕是打开某个可怕真相的关键钥匙。
婉仪回到东偏殿,挥退了旁人,独自坐在窗边。她端起早已冷掉的茶,指尖冰凉。圆姐那平静却锐利的反问,如同冰锥刺入她的心防。事情的发展远非她最初所料,接下来的棋,该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