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雨丝虽细,寒意却比来时更甚,丝丝缕缕钻进婉仪的骨髓。她面上维持着恭谨忧色,步履却比来时快了几分。琴音、瑟韵紧随其后,皆屏息凝神,感受到主子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压力。
“琴音,”婉仪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雨声淹没,“你立刻抄近路赶回永和宫,找到绯云,告诉她:待会儿无论谁去取那口银吊子,只管交出去,只当是今晨清理时无意发现的异样,旁的半个字不许提!尤其关于格格身体的其他状况,闭紧嘴巴!明白吗?”
“奴婢明白!”琴音领命,毫不犹豫地折向一条僻静宫道,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瑟韵,”婉仪脚步不停,“你去寻魏珠…不,此刻他应在办差。”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若遇不上魏珠,务必找到他手下最得用口风最紧的人,将话一字不差递到:瓶子务必放得自然,要像是被粗心遗漏在杂物堆角落,瓶口的蜡封…想法子弄成半新不旧,像是匆忙启封后又随意丢弃的模样。苏麻喇姑眼毒,不能有丝毫破绽!事成之后,让他的人即刻清理痕迹抽身,万不可在永和宫逗留片刻!”
“嗻!”瑟韵也领命而去。
婉仪独自带着两名小宫女,继续向永和宫行去。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石板上,也踏在悬于心尖的刀锋之上。她脑中飞速盘算:父亲那边接到密信,以他的雷霆手段,焚毁参库旧物应当无虞。关键在于魏珠!他能否在苏麻喇姑抵达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个要命的空瓶放回永和宫王嬷嬷房中的原位,并处理好蜡封痕迹?一旦失手,或者痕迹被苏麻喇姑看出人为…婉仪闭了闭眼,不敢再想。
永和宫,暖阁。
圆姐依旧坐在桑宁榻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妹妹冰冷的手腕轮廓,目光却死死盯着墙角那口已被她“处理”过的银吊子。
方才太医出去煎第二轮药,暖阁内又只剩她与昏迷的桑宁。她心跳如鼓,手心紧贴着藏有丝帕证物的荷包,仿佛握着一块灼热的炭。
外间传来刻意加重的脚步声,接着是琴音刻意扬高的声音:“李主子,我们主子不放心格格,稍后再来探视。吩咐奴婢先来瞧瞧,格格可好些了?”话音未落,琴音已掀帘进来,目光迅速扫过暖阁,尤其在墙角银吊子上刻意停留一瞬。
圆姐心中一紧,面上强作镇定:“有劳婉仪姐姐挂心,桑宁还是老样子。”她注意到琴音的眼神,心念电转:婉仪姐姐特意派人来,还看向那口锅…难道她也发现了什么?
琴音走到榻边,假意查看桑宁,借着俯身的姿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飞快道:“主子吩咐:待会儿若有人来取那口锅,只管给,只说是今晨清理见内壁有异样污渍,其他一概不知!尤其格格身上…绝口不提!”她语速极快,说完便直起身,仿佛只是寻常探视。
圆姐瞳孔微缩!婉仪姐姐果然知道了!她不仅知道锅有问题,还特意派人来警告自己封口!关于桑宁身上…难道是指…心口那片乌青?!巨大的惊疑和不安瞬间攫住了圆姐。婉仪姐姐在掩盖什么?她到底站在哪一边?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阵步履虽竭力沉稳却难掩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尖细而带着几分官方腔调的声音响起:“御前魏珠,奉旨协查王嬷嬷一案,有要物需再入其房中查验!闲杂人等回避!”
圆姐和琴音同时心头一跳!魏珠?皇帝身边的人?他怎么这时候来了?还点名要去王嬷嬷房间?!
琴音反应极快,立刻迎出去,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惊讶:“魏公公?您这是…”
“公务在身,不便多言。”魏珠的声音透着公事公办的疏离,他并未踏入暖阁,身影在门帘外一闪而过,直带两名捧着小杂物筐的太监走向王嬷嬷房间方向。
他步伐看似沉稳,但步幅间那刻意压制的急促,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他必须赶在苏麻喇姑之前,完成那致命证据的放置!
圆姐透过门帘缝隙,只瞥见魏珠御前服色的侧影,及那不起眼的杂物筐。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王嬷嬷房里还有什么值得御前太监亲自来取的要物?婉仪姐姐前脚刚警告,御前的人后脚就到,这绝非巧合!他们究竟在掩盖什么?
暖阁内,药味混合着未散的血气,压抑得令人窒息。圆姐看着桑宁惨白的脸,又想起心口那诡异的乌青,一股寒意比窗外的雨更冷,彻底淹没了她。她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巨网的中心,而织网的手,来自她曾经信赖的婉仪姐姐,甚至…来自那至高无上的御座之旁!
婉仪踏入永和宫宫门时,正见魏珠带人自王嬷嬷房方向出来。 魏珠目不斜视,只远远地朝婉仪所在的方向微微躬身示意,便脚步不停地匆匆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雨帘中。他手中,已空无一物。
目光错身的刹那,婉仪捕捉到他垂下的眼睫几不可察地一颤——那是任务完成的信号!瓶子,放回去了!
她心中巨石稍落,但旋即又高高悬起。魏珠成功了,但这仅仅是第一步。
暖阁内外,因魏珠的突兀来去陷入死寂,唯余窗外淅沥雨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婉仪抬眼,正对上从暖阁闻声出来的圆姐的目光。圆姐的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充满了惊疑、不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妹妹…”婉仪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关切与疲惫,“桑宁可好?本宫实在放心不下…”
圆姐与婉仪目光胶着,空气仿佛凝固,连雨声都似乎被隔绝在外。
她的话音未落,宫门外已传来一阵沉稳而极具威势的脚步声,伴随着宫人恭敬的通报:“慈宁宫苏姑姑到——!”
真正的风暴,终于降临永和宫。婉仪刚刚稍缓的心跳,再次如擂鼓般狂跳起来。
她看向圆姐,眼神深处带着无声的警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圆姐则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藏着秘密的荷包,指尖冰凉。那口作为铁证的银吊子,还静静地躺在墙角,等待着被取走,成为钉死王嬷嬷、也掩盖住滔天秘密的最后一颗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