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上的晨钟悠悠响起,驱散了最后一缕山岚。
新成立的“正道八技监理团”迎来了它存在的第一个清晨。
来自各门各派的精英弟子汇聚于天师府的演武场上,空气中不再是昨日签约时的狂热,而是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使命感。
每个人都清楚,自己正站在一个新时代的门槛上。
澄真站在廊下,看着那些或沉稳或锐气的年轻面孔,心中百感交集。
三一门,终于从被窥伺的漩涡中心,站到了制定规则的高台之上。
师父的谋划,天师的推动,共同促成了这看似牢不可破的联盟。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晴空之下,藏着一丝看不见的阴翳。
陆瑾站在他身侧,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手中的剑柄被他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随时准备出鞘。
“师兄,在担心什么?”
“说不上来。”
澄真摇了摇头,收回目光。
“只是觉得,事情……太顺利了。”
顺利得像是一场精心编排好的戏剧。
……
议事堂内,气氛庄重而肃穆。
张之维依旧是那副随和的样子,盘腿坐在主位上,手里还抛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
他不像一个联盟的领袖,反倒更像个街边说书的闲人。
“诸位,客套话咱们就不多说了。”
“既然监理团成立了,那就得干活。”
他将那张标注着数十个红点的舆图铺在长桌中央。
“这些,是天师府百年来记录在案的,所有疑似与八奇技相关的事件。”
“今天,咱们就从最近的一件开始。”
他手指在地图东南角的一个红点上轻轻一点。
“此地,三月前,有邪修作乱,其功法诡异,能短暂操控他人五感,与传说中的六库仙贼有几分相似。”
一名来自武当的道长立刻出列。
“天师,此事我武当有所耳闻,已派人查探,但那邪修极为狡猾,一击即走,未能寻得踪迹。”
张之维点了点头,看向陆瑾。
“陆瑾道友,该你三一门的宝贝上场了。”
陆瑾没有多言,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数张金色的“内景灵符”。
他并指如剑,口中默念法诀,灵符无火自燃,化作几缕若有若无的青烟,盘旋在舆图之上。
青烟在空中聚而不散,缓缓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此人精神烙印驳杂,根基不稳,并非奇技正统传人。”
陆瑾的声音清冷而肯定。
“应是偶然得到了部分残篇,强行修炼,导致心神受损。”
他又取出一张符纸,指尖炁芒流转,在符上迅速勾勒。
片刻后,他将符纸递给那名武当道长。
“循此符感应,三日之内,可锁定其大致方位。”
武当道长接过符纸,感受着上面精纯而玄奥的炁息波动,脸上满是震惊与佩服。
“三一门之法,果然名不虚传。”
堂内众人见状,皆是心头一振。
天师府的情报,三一门的秘术,再加上各派的人手,这张追索八奇技的天罗地网,似乎真的无懈可击。
一桩桩悬案被重新翻出,一件件任务被有条不紊地分配下去。
整个监理团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高效运转。
澄真看着这一切,心中那丝不安,也渐渐被这股昂扬的氛围所冲淡。
或许,自己真的多虑了。
夜,深了。
喧嚣了一整天的天师府终于归于寂静。
张之维独自一人,缓步走上了摘星台。
他喜欢这里的清冷,喜欢这里的孤高。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卸下天师的身份,做回片刻的张之维。
月华如水,洒在青石板上,泛着一层清冷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山巅的夜风格外凛冽,带着草木的清香。
然而,下一秒,他的鼻子轻轻动了动。
不是草木的清香。
而是一股极淡,却又无比刺鼻的血腥味。
张之维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份独属于老天师的随和与慵懒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猛虎出笼般的警觉与锐利。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空旷的摘星台。
最终,定格在平台中央的石碑上。
那里,贴着一张白色的绢布。
在月光下,那绢布上用鲜血书写的字迹,显得格外狰狞。
张之维一步一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弦上。
他伸出手,揭下了那张血书。
“八技归一之日,便是天下大乱之时。”
“监理团,不过是螳臂当车。”
短短两行字,狂傲,不屑,充满了对他们这番心血的蔑视。
张之维的面色已经沉如寒铁。
但真正让他瞳孔骤缩的,是这字迹。
张扬,恣意,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一股蔑视天下的癫狂。
这字迹,他见过。
在师父张静清留下的,关于甲申之乱的绝密卷宗里。
无根生!
不可能!
他明明已经……
就在张之维心神剧震之际,一缕月光恰好透过云层,精准地洒在了他手中的血书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血红的字迹下,竟缓缓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血色纹路,交织成一幅残缺的地图。
地图的尽头,指向一个被云雾缭绕的岛屿。
岛屿旁,用更小的血字写着两个古篆。
蓬莱。
……
一间密室,灯火如豆。
空气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澄真与陆瑾站在张之维面前,看着桌上那张血书,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无根生……”
澄真喃喃自语,这个名字仿佛带着魔力,让他想起了三一门典籍中那段不堪回首的记载。
那个搅动天下,让无数门派元气大伤的罪魁祸首。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陆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或许是他的传人,故弄玄虚。”
澄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张之维却摇了摇头,他指着那狂放的字迹。
“字可仿,意难摹。”
“这字里行间的‘神’,做不了假。”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比沙哑。
“就算不是他本人,也绝对是得到了他最核心传承的人。”
“八技归一……”
陆瑾盯着血书上的字,眉头紧锁。
“难道有人在试图集齐八奇技?”
“这简直是疯了!”
澄真失声道。
每一门奇技都足以造就一个顶尖高手,八技合一的力量,根本无法想象。
张之维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那副在灯火下若隐若现的地图。
“蓬莱……”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个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地方。”
密室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刚刚成立,被寄予厚望的监理团,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
螳臂当车。
这四个血淋淋的大字,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
许久,张之维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两人。
他眼中的随和与锐利都已消失,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