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门封山多年。
山外的风云变幻,似乎都与这座沉寂的天柱峰无关。
然而,作为唯一与外界保持联系的窗口,“云门外司”的存在,注定了这份平静只是表象。
今日,司职澄真自西北归来,一身风尘,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凝重。
他没有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径直登上了天柱峰顶,来到了掌门闭关的静室前。
陆瑾、水云、刘得水三人早已在此等候。
“澄真师兄。”陆瑾上前一步,他如今总管门内庶务,两年下来,气质愈发沉稳,隐隐有了几分威严。
澄真对他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另外两人,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事。
“出事了。”
他声音低沉,将油布层层揭开,露出里面一卷残破的皮纸。
皮纸呈暗黄色,边缘多有焦黑破损,上面用一种古老的朱砂文字书写着什么,字迹间甚至还浸染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刘得水凑上前,他看不懂上面的字,却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让他壮硕的身躯都为之一紧。
“这是何物?”水云问道,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剑柄上。
“‘云门外司’接了官方一桩委托,清剿盘踞在昆仑山余脉的一伙邪修。”澄真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那伙邪修的头目,是个硬茬。我与他交手,发现他的路数极为诡异,非道非佛,却能引动一方天地之力,与我三一门竟有几分相似之处。”
此言一出,陆瑾和水云的脸色都变了。
三一门的法,是掌门李玄霄勘破天地至理所创,独一无二,怎会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邪修相似?
“我杀了他之后,在他身上搜出了此物。”澄真将那卷皮纸递给陆瑾。
陆瑾接过,目光落在皮纸开头的几个古字上,瞳孔骤然收缩。
“风后奇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念出了声。
这四个字,像是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
水云和刘得水心神剧震。
八奇技!
两年前,龙虎山新任天师张之维深夜到访,与掌门密谈,其核心便是这搅动了整个异人界数十年的八奇技!
“我仔细看过,”澄真继续说道,“这并非完整的风后奇门,只是一份残篇。但里面记载了一门名为‘归一之术’的法门。”
“此术的核心,是以自身神意为烘炉,逆转周天,强行将自身与一小片空间内的炁场融为一体,从而达到言出法随的效果。虽然粗糙、霸道,且后患无穷,但其根本理念……与我等的‘逆生’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处。”
静。
峰顶只剩下呼啸的山风。
几位核心弟子都沉默了。
“逆生三重”是三一门的根本,是掌门穷尽心血开创的通天大道。而风后奇门,是甲申之乱的源头之一。
这两者之间,竟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这让他们的道心都受到了一丝冲击。
“澄真师兄,”陆瑾的眼神变得无比严肃,“你的意思是?”
“我在想,”澄真一字一顿地说道,“甲申之乱后,八奇技的传人死的死,藏的藏,风后奇门的传承早已断绝。如今,却有人拿着它的残篇,自立门庭。”
“他是在伪装传人?还是说……风后之道,根本未断?”
这个问题,无人能够回答。
陆瑾紧紧攥着那份皮纸,他想起了两年前张之维离去时那凝重的神情,也想起了掌门那句“我三一门的路,不会为任何人改变”的决绝。
可现在,麻烦,似乎自己找上门来了。
“此事,已超出我等职权。”陆瑾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必须请示掌门。”
他说着,转身面向那扇紧闭的石门。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符篆,这是掌门闭关前留下的,专用于通传紧急要事。
陆瑾将符篆贴在石门正中,催动体内先天一炁。
嗡——
青玉符篆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青烟,竟直接穿透了厚重的石门,消失不见。
四人屏息凝神,静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峰顶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刘得水都有些站不住脚时。
轰隆……
那扇隔绝了内外两年的石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气息从门缝中流淌而出,不带半分压迫,却让四人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被洗涤了一遍。
“澄真,进来。”
掌门平静的声音从黑暗的静室中传出,仿佛他从未入定,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是。”
澄真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走入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
石门,在他身后再度缓缓合拢,将一切光线与声音彻底隔绝。
静室内,伸手不见五指。
澄真却能清晰地“看”到,掌门李玄霄就盘坐在他对面三尺外的蒲团上。
他不是用眼睛看到,而是用自己的神,自己的炁,感知到的。
在澄真的感知中,掌门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混沌,一个不断生灭的原点,与整个天柱峰,乃至整个三一门的地脉,都融为了一体。
“说吧。”李玄霄的声音响起。
“弟子遵命。”
澄真不敢有丝毫隐瞒,将任务的始末,以及自己对“归一之术”和“逆生三重”之间关联的猜测,详详细细地禀报了一遍。
最后,他双手将那份风后奇门的残篇呈上,提出了自己最大的疑问。
“掌门,弟子愚钝。风后之道,究竟是未断,还是有人在借其名号,另立门庭,图谋不轨?”
李玄霄没有立刻回答。
黑暗中,那卷残篇自动从澄真手中飞起,悬浮在半空。
一缕微光从李玄霄的指尖亮起,如萤火,却照亮了皮纸上的每一个字。
他看着那些古老的文字,目光仿佛穿透了数十年的光阴,看到了那场名为“甲申”的动乱,看到了那些惊才绝艳的先辈,也看到了他们身后那无尽的血与火。
许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那卷皮纸,在他叹息的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飞灰。
“你问,是未断,还是伪装?”
李玄霄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淡漠。
“都不是。”
澄真一愣。
“那它……”
李玄霄缓缓开口,给出了一个让澄真神魂都为之战栗的答案。
“是未断是因果,未断劫数。”
因果?
劫数?
澄真咀嚼着这八个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重如山岳,压得他几乎无法思考。
“掌门,弟子不解。”
“你不必解。”李玄霄的声音不带丝毫波澜,“你只需知道,山外的风暴,终将到来。而我三一门封山十年,要做的,不是去平息风暴,而是要在这风暴之中,炼成一柄连天都斩得断的剑。”
“你的任务,是守好‘云门外司’,履行与官方的协约。其余的,不必问,不必管,更不必查。”
“这……是。”澄真心中纵有万千疑惑,也只能躬身领命。
他明白,掌门已经做出了决断。
三一门的十年之约,不会因为一份小小的风后奇门残篇而有任何改变。
“去吧。”
“弟子告退。”
澄真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静室。
石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再次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黑暗中,李玄霄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眸子里,没有星辰,没有日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
张之维……
他想起那个深夜来访的年轻天师,想起他那份“八技观察名单”。
看来,那头名为“八奇技”的巨兽,已经开始从沉睡中苏醒,伸出了它的触手。
一场席卷整个异人界的劫数,正在悄然酝酿。
李玄霄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见的弧度。
劫数?
那也要看,是谁的劫,谁的数。
他李玄霄,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