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期转瞬即逝。
“回炁天罗阵”的考核,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收场。
除了陆瑾五人在第一天就拿到了那枚象征荣耀的“内轮”勋章,后面两天,又有三十七人,拼着丹田被震碎重组数次的代价,咬着牙硬生生闯了过去。
四十二枚玄铁勋章,代表了三一门新生代弟子中,最顶尖的一批人。
而剩下那近百名失败者,看向这四十二人的眼神里,已经没了最初的嫉妒。
那是一种被硬生生拉开距离后的敬畏,和一种“迟早有一天,老子也要把它挂在胸口”的狠劲。
整个三一门,被李玄霄用最简单粗暴的“pVp排名”机制,彻底拧成了一股疯狂内卷的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会是更加严酷的体能或者对战修行时,李玄霄却出人意料地解散了瀑布和阵法的试炼。
他将所有人,包括那些失败者,全都召集到了后山一座几乎快要被遗忘的建筑前。
藏经阁。
此地背阴,终年不见阳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书卷和木材腐朽混合的独特气味,与外面那热火朝天的修炼氛围格格不入。
“掌门带我们来这儿干嘛?”
“不是吧?难道要我们背书?”
“我他娘的宁可去瀑布底下再挨一天揍……”
弟子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抗拒。
对于这群习惯了用拳头和炁来解决问题的莽夫来说,读书,有时候比挨打还难受。
李玄霄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他上前一步,推开那扇沉重的、布满了灰尘的木门。
吱呀——
一道光线射入黑暗,扬起漫天的尘埃,在光柱中翻滚飞舞。
众人按捺不住好奇,跟着鱼贯而入。
只见李玄霄径直走向藏经阁的最深处,在一排被明确列为禁区,甚至贴着符箓的书架前停下了脚步。
他伸手,从最顶层一个被符纸层层封印的木盒中,取出了一卷残破不堪的兽皮古卷。
那古卷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边缘已经碳化,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只是被拿出来,就散发出一股苍凉、古老得让人心悸的气息。
“你们的根骨,已被瀑布冲刷,杂质尽去。”
“你们的真炁,已由天罗阵淬炼,凝练精纯。”
李玄霄转过身,手掌托着那卷兽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但,这只是匠,而非道。”
“你们的身体,是打磨好的神兵利器,但你们的‘神’,你们的意志,还是一块未经雕琢的顽石。”
他举起了手中的古卷。
“此乃《玄虚真解》,我三一门失传已久的秘藏。其核心要义,恰可补足‘逆生三重’过于注重肉身,而忽略精神锤炼的不足。”
“它,将是你们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刻刀!”
轰!
人群瞬间沸腾!
《玄虚真解》!
补足逆生三重的根本心法!
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他们现在修炼的功法,将得到一次史诗级的“版本更新”!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卷兽皮,眼神狂热得像是要把它生吞活剥。
“从今日起,不必再练拳,不必再入阵。”
“此卷,将由长青连夜翻刻,做到人手一份。”
李玄霄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淡漠。
“我给你们新的考核。”
“通读,理解,悟透。”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说完,他将古卷交给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长青,而后转身,负手离去。
只留下满阁楼因为这个天降馅饼,而陷入狂喜与憧憬的弟子。
……
当夜。
三一门,灯火通明。
平日里这个时间早已鼾声一片的弟子房,此刻却无一人入睡。
炼炁大殿的屋檐下,食堂的饭桌上,乃至后山瀑布边的石滩上,到处都是捧着一本崭新线装书,借着月光或灯火苦读的身影。
这便是三一门百年未见的奇景——夜读千灯。
然而,对于绝大多数弟子来说,这本《玄虚真解》简直就是天书。
什么“存思守一”、“炼神还虚”、“三花聚顶”,每一个字他们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跟鬼画符似的,完全看不懂。
“操,这写的都是啥玩意儿?什么叫‘以神驭气,如臂使指’?老子的胳膊不就是老子自己在控制吗?这不他妈是废话文学吗?”
一个弟子烦躁地抓着头发,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炸了。
旁边一人深有同感,指着书页抱怨:“就是!还有这句‘精气神三元归一’,听着是牛逼,可到底怎么归一啊?拿胶水粘起来吗?”
然而,就在绝大多数人还在为入门而苦恼时,真正的天才,已经开始触摸到大道的边缘。
陆瑾的房间里。
他盘膝而坐,那本《玄虚真解》就平摊在身前的矮几上。
他并未逐字逐句地去看,而是闭着双眼,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空灵状态。
书上的文字,在他的脑海中,化作一个个闪闪发光的符文,自行排列、组合、演化。
“原来如此……”
陆瑾的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
“逆生三重,是炼精化炁,是将肉身的能量,转化为可以动用的真炁。”
“而这玄虚真解,是炼炁化神,再以神反哺其身……”
“身体是舟,炁是帆,而神,才是真正的舵手。”
“精、气、神,本就是一体。强行分割,反而落了下乘。”
当他悟透“三元归一”这四个字的瞬间,他丹田内的炁海,猛然间向内一缩!
原本气态的真炁,在恐怖的压力下,竟开始飞速凝聚、压缩!
最终,一滴晶莹剔透、如同水银般沉重的液态真炁,出现在了丹田的最中央。
丹田化液!
筑基大成的标志!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间简陋得多的弟子房内,也猛然爆发出一股强悍无匹的气息。
刘得水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书上那句“精气神三元归一”。
他不像陆瑾那般写意通透,他是用最笨的办法,一个字一个字地啃,一个词一个词地琢磨。
当他看到“归一”二字时,他那被八门遁甲和瀑布冲击锤炼得无比坚韧的神经,猛地被触动了。
他想到了自己一次又一次被那万钧瀑布拍进水底,真炁溃散,身体濒临崩溃。
可他又是怎么一次次爬起来的?
他就是靠着那股不服输的意志力,强行把散乱的真炁重新凝聚,拖着重伤的身体,再次冲锋!
那是什么?
那不就是“神”在驾驭“精”和“气”吗!
“我操!”
刘得水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老子早就会了!老子他妈的天天都在练啊!”
他不是悟了,他是印证了!
他用自己身体最痛苦的经验,反向印证了书中最深奥的道理!
轰!
他丹田内的真炁,也随之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如果说陆瑾的“化液”是水到渠成,温润如玉。
那刘得水的“化液”,则像是一场剧烈的化学爆炸!
狂暴的真炁被他那股蛮横不讲理的意志强行揉捏、挤压在一起,最终也凝聚出了一滴液态真炁,只是远不如陆瑾那般纯净通透,甚至还带着几分暴戾的气息。
但无论如何,他也成功了!
而在不远处,李慕玄斜靠在窗边,将手中的书卷随手一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切,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绕来绕去,不还是在讲‘我是谁’这个破问题么。”
他嘴上不屑,但眼底深处,却闪烁着旁人难以探察的异彩。
他丹田内的炁,虽未化液,却变得更加灵动、更加诡谲,有了自己的生命。
有的人一夜悟道,自然也有人,一夜成魔。
后山,“回炁天罗阵”的阵图旁。
一个瘦弱的弟子正蜷缩在阵法边缘,浑身筛糠般地颤抖。
他叫王二,是第一批被阵法淘汰,并且最终也没能通过考核的弟子之一。
白天发下来的《玄虚真解》,非但没能给他带来任何希望,反而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看不懂。
一个字都看不懂。
当他听说连刘得水那个公认的“笨蛋”都隐隐有所突破时,他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行……”
“我不是废物……我能行的……”
他魔怔了,半夜三更,独自一人跑到了这个给他带来最初耻辱的地方。
他闭着眼,幻觉丛生。
他看到阵法再次启动,看到陆瑾、刘得水,还有那些拿到了勋章的师兄弟,都站在阵法中央,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看着他。
“滚出去,废物!”
“你不配待在三一门!”
“垃圾!”
那些声音,如同魔音贯耳,在他脑中疯狂回响。
“不!我不是!”
王二发出凄厉的尖叫,他手脚并用,试图冲进那幻象中的阵法,却一次次被无形的力量弹回,摔得头破血流。
他被自己的心魔,死死地困在了原地。
“掌门!不好了!王二师弟好像疯了!”
一名起夜的弟子发现了这骇人的一幕,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去报告。
片刻后,李玄霄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场中。
他看着那个在地上不断挣扎、口中胡言乱语的弟子,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深邃如海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
一缕凝若实质的纯白炁劲,在他的指尖汇聚,化作一柄三寸长的半透明短剑。
炁剑!
看到这一幕的弟子们,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掌门要干什么?
难道……是要清理门户?
然而,李玄霄接下来的动作,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用炁剑去攻击,而是将那剑尖,轻轻地点在了王二的眉心。
那柄剑上,没有丝毫杀伐之气,反而透着一股温润的、仿佛能洞悉人心的奇异力量。
“炁剑问心。”
李玄霄的声音,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直接在王二混乱的脑海深处响起。
“告诉我。”
“你所畏惧的,究竟是失败本身?”
“还是……被所有人抛弃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