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那股混合着朱砂烈酒的刺鼻气味早已被顶级新风系统过滤干净，只剩下昂贵的皮革、木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巨大的落地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得让人透不过气。
陆沉舟站在窗边，背影挺直如松，即使穿着病号服，也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冷硬气场。他手里拿着自己的私人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暗礁”系统传回的、关于王明远名下那笔五百万美金异常资金流动的最新加密报告。报告内容触目惊心，资金流向几经转折，最终指向西关里深处一个层层嵌套、几乎无法追踪的匿名壳公司。而王明远此刻，正像一只钻入阴影的老鼠，消失在西关里那片破败迷宫的深处。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湿漉漉的城市轮廓，西关里那片低矮杂乱的屋顶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一块顽固的、散发着腐臭的疮疤。
“王明远……”陆沉舟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背叛，尤其是来自心腹的背叛，比任何明枪暗箭都更令人心寒和愤怒。他拨通了另一个加密号码，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病房里：
“通知投资部，即刻开始，二级市场分批次、小规模抛售我们持有的‘明远资本’（王明远个人控股的私募基金）所有流通股。抛售节奏要慢，制造市场恐慌情绪。”
“通知审计部，启动对集团所有与‘明远资本’及其关联方有业务往来的项目进行最高级别穿透式审计，特别是近三年内由其主导或推荐的海外并购案。”
“通知法务部，准备材料，以‘涉嫌违反竞业禁止协议’和‘潜在利益输送’为由，申请冻结王明远及其直系亲属名下所有银行账户、证券账户及不动产，包括他配偶刚收到那笔‘海外亲戚赠款’的账户。申请要快，走特别通道。”
“通知人事部，王明远即刻停职，接受内部调查。封锁他的办公室权限及所有集团内部系统访问通道。”
一连串冰冷、高效、精准到残酷的指令，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向王明远在陆氏帝国经营多年的一切根基。资本市场的打压、内部审计的绞索、法律层面的冻结、行政上的隔离……陆沉舟甚至没有给对方任何辩解或反应的机会，直接用最冷酷的商业手段宣告了这位财务总监的死刑。
电话那头传来沉稳而迅速的回应：“明白，陆总。指令已同步下达，即刻执行。”
陆沉舟挂断电话，将手机随意丢在旁边的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转过身，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强行压下的怒火。刚才下达指令时的雷霆气势仿佛耗尽了力气，后背伤口的隐痛也变得清晰起来，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带着阴冷滑腻感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太阳穴上轻轻一按，又猛地抽走了支撑身体的力气。陆沉舟高大的身形晃了一下，脚下踉跄一步，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沙发靠背才勉强站稳。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竟然短暂地出现了重影！窗外的雨幕和城市的轮廓模糊晃动了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让他感到一阵心悸。这种感觉……很不对劲。不是伤口的疼痛，更像是……某种生命力的透支？是刚才情绪波动太大，还是……
“喂！陆沉舟！”
一声清亮的呼唤，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沉舟抬眼看去。姜眠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他跟前，仰着脸，眉头微蹙，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此刻正锐利地审视着他，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你脸色白得跟刷了墙似的，”姜眠毫不客气地点评道，目光在他扶着沙发的手上停顿了一下，“刚才那一下……不是装的吧？”她刚才清晰地捕捉到了陆沉舟那一瞬间的虚弱和踉跄。
陆沉舟抿紧薄唇，没有回答。他不习惯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尤其是眼前这个女人。
姜眠却不管他回不回答。她盯着陆沉舟看了几秒，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个造型惊悚、印着“专业驱邪，童叟无欺，扫码支付享九折”的骨灰盒纸巾盒。这东西现在正充当着她和白无常之间的“阴间通讯器”。
她刚才一直在摆弄这个“通讯器”，试图接收白无常从西关里城隍庙发回的“现场直播”。但此刻，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陆沉舟的状态吸引了。她伸出手，不是去扶他，而是飞快地、出其不意地一把抓住了陆沉舟扶着沙发靠背的那只手腕！
入手冰凉！
陆沉舟的体温向来偏高，是那种火力旺盛的体质。但此刻，姜眠感觉自己的手指像是握住了一块刚从冷库里拿出来的玉石！那冰凉感甚至透过皮肤，隐隐刺入她的指尖！
“嘶——”姜眠倒抽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了，“你手怎么这么冰？！” 她抓得更紧，两根手指精准地搭在了陆沉舟手腕内侧的脉搏处。
指尖传来的脉搏跳动……沉缓，迟滞！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拖慢了节奏，远低于一个成年男性，尤其是一个像陆沉舟这样强健体魄的人应有的活力！更让姜眠心惊的是，她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侵蚀性的阴寒气息，正丝丝缕缕地从陆沉舟的脉搏中逸散出来！
这不是普通的受凉或者虚弱！这是被阴秽之气深度侵蚀、阳气严重亏损的征兆！而且这亏损的速度……快得不正常！
“你……”姜眠猛地抬头，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陆沉舟的脸。刚才只是觉得他脸色苍白疲惫，现在仔细看，那苍白之下，隐隐透着一层极其不健康的青灰底色！尤其是眉心和眼窝周围，那层灰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这和王明远印堂发黑不同，王明远是邪气外显的“霉”，而陆沉舟……更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源源不断地抽走了生机和阳气！
联想到他刚才在楼下病房强行爆发、下达指令镇压王明远，又强撑着处理星海计划文件，再联系到那个诡异的血手印警告……姜眠的心猛地一沉。
“别碰我。”陆沉舟试图抽回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冷意。他很不习惯这种肢体接触，尤其是被一个女人如此近距离地抓住手腕诊脉。
“闭嘴！”姜眠却一反常态地强硬，非但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另一只手也飞快地探出，按在了陆沉舟另一只手的手腕上。她闭上眼睛，眉头紧锁，调动起一丝微弱的灵力，更加专注地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脉象和那股阴寒气息的流动。
陆沉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强势和严肃弄得一怔，竟一时忘了挣脱。他看着姜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和脸上少有的凝重，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不同于常人的一丝微弱暖意，心底那股被冒犯的怒意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丝莫名的异样。
几秒钟后，姜眠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锐利如刀锋，直直刺向陆沉舟眼底深处：“陆沉舟！你是不是傻？！不知道自己什么体质吗？！你那点阳气都快被榨干了！刚才那一下不是意外，是你身体在报警！再这么透支下去，都不用别人动手，你自己就能把自己耗成个活死人！”
她的话如同冰锥，狠狠扎进陆沉舟耳中。阳气被榨干？活死人？他从未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强大意志力和身体素质，会以这样一种玄学的方式被宣告濒临崩溃。
“透支？什么意思？”陆沉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并非不信姜眠，而是这结论超出了他过往所有的认知。
“意思就是，你是个大号的人形充电宝！”姜眠没好气地松开一只手，指了指陆沉舟，又指了指自己，“还是快没电的那种！你那‘至阳玄魄体’是金贵，但也不是无限能源！刚才那血手印的秽气标记，还有你强行调动精神处理这些破事，尤其是动怒！都在疯狂消耗你的本源阳气！你那点‘电量’，根本经不起这么折腾！”
她顿了顿，看着陆沉舟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薄唇，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个骨灰盒纸巾盒（白无常那边还没动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露出一丝破罐子破摔的表情：“算了算了！看在你是我的长期VIp客户……咳，看在咱们还有点塑料交情的份上！”
她松开陆沉舟的手腕，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用一种极其自然、又带着点“便宜你了”的语气命令道：
“过来坐下！手给我！”
陆沉舟：“……？”
他站在原地没动，眉头紧锁，看着姜眠那副理所当然、仿佛在招呼宠物狗过来握手的姿态，额角的青筋又开始隐隐跳动。这女人……又想搞什么鬼？
“愣着干嘛？”姜眠不耐烦地催促，晃了晃自己的手，“快点！给你充点电！不收你钱！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再磨蹭一会儿，白七爷那边‘滴滴打鬼’的直播信号该来了，我可没空管你了！”
充电？陆沉舟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堂堂陆氏总裁，需要像一个快关机的手机一样，被这个女人……“充电”？
然而，身体深处那股挥之不去的虚弱感和冰冷，以及姜眠脸上那份少有的、不容置疑的认真，让他心头那点抗拒显得如此苍白。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迈开脚步，带着一种近乎屈尊降贵般的别扭，坐到了姜眠旁边的沙发上。沙发很软，他陷进去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甚至能闻到姜眠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雨水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是檀香又像是草药的气息。
他犹豫了一下，才极其僵硬地、带着十二万分不情愿地，将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动作僵硬得像是要去触碰一块烧红的烙铁。
姜眠可没管他别扭不别扭。她一把抓住陆沉舟伸过来的那只冰凉的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她的手心温热干燥，和陆沉舟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另一只！”姜眠头也不抬地命令。
陆沉舟：“……”
他闭了闭眼，像是在进行某种极其艰难的心理建设。几秒钟后，他认命般地、带着一种近乎壮烈牺牲的表情，将左手也递了过去。
姜眠毫不客气地双手齐上，一手一只，牢牢握住了陆沉舟的双手手腕。她的手并不大，但握力却出奇地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陆沉舟身体瞬间绷紧！这是一种极其陌生的体验。他从未与人如此长时间、如此……亲密地握手。尤其是对方还是一个女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姜眠掌心的温热透过皮肤传来，那温度并不灼人，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渗透进骨子里的暖意。更让他心神微震的是，当两人的手掌紧密相贴时，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暖流，如同涓涓细流般，从姜眠的手心传递过来，缓缓注入他冰凉的皮肤之下，顺着他的手臂经络，向着四肢百骸蔓延！
那股暖流所过之处，如同春阳化雪，驱散着骨髓深处弥漫的阴寒和虚弱感！刚才那股让他心悸的眩晕和眼前的模糊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身体里那种被掏空般的无力感，也像是被注入了新的活力，虽然缓慢，却真切地在恢复！
陆沉舟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姜眠。他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戏谑或者玩笑的痕迹，但只看到姜眠闭着眼睛，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白皙的额角，甚至渗出了一层极其细密的汗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两人之间那无声传递的、带着奇异温度的暖流。陆沉舟身体僵硬地坐在那里，双手被姜眠紧紧握着，感受着那股源源不断的暖意注入体内，驱散阴寒，带来久违的舒适和力量感。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阳气”这种东西的存在，以及……眼前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女人体内蕴藏的、与他截然不同却又奇妙互补的力量。
这种体验太过于……超现实。他一个崇尚科学理性的商业帝王，此刻却被一个玄学半仙握着手“充电”？荒谬感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但身体传来的、实实在在的舒适感和力量感的恢复，却又让他无法否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五分钟，也许十分钟。
突然！
“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刺耳频率的震动声，猛地从姜眠放在旁边沙发上的那个骨灰盒纸巾盒里传了出来！
这震动声不同于手机的震动，它更低沉，更急促，仿佛带着某种金属摩擦的嘶鸣感！同时，那原本漆黑、印着惨白骨灰盒图案的盒身，毫无征兆地闪烁起一层极其微弱的、不祥的血红色光芒！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姜眠瞬间睁开了眼睛！眼神锐利如鹰！她几乎是触电般地松开了握着陆沉舟的手，一把抓起了那个正在嘶鸣闪烁的骨灰盒纸巾盒！
陆沉舟只觉得双手一空，那股温暖舒适的暖流也随之消失，体内刚刚恢复的些许暖意仿佛也停滞了。他看着姜眠骤然变得无比凝重的脸色和那个闪烁着血光的诡异盒子，心头猛地一沉。
“白七！”姜眠对着盒子低喝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什么情况？！”
骨灰盒纸巾盒的震动和血光闪烁得更加剧烈！里面并没有传出白无常那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声音，反而响起一阵极其刺耳、如同指甲刮过玻璃般的噪音！噪音中，隐约夹杂着几声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嘶吼，像是白无常的声音，却又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惊怒！
“滋啦……跑！快……滋啦……被发现了！……邪……滋啦……有镇……！”
噪音戛然而止！
骨灰盒纸巾盒上的血光猛地爆闪了一下，然后瞬间熄灭！震动也停止了！整个盒子变得死寂一片，如同一个真正的、冰冷的骨灰盒！
姜眠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她死死盯着手中沉寂的盒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陆沉舟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他虽然听不懂那些噪音，但从姜眠的反应和那盒子诡异的状态判断，白无常那边……出事了！
就在这死寂般的压抑时刻——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的水滴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
陆沉舟和姜眠的目光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那个刚刚沉寂下去的骨灰盒纸巾盒的盒盖缝隙处，一缕粘稠得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液体，正缓缓地、无声地……渗透了出来！
那液体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