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程序’？”马尔科姆重复着这个词，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个词从林——一个前官方研究员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分量。它不是“锈蚀”那种模糊的呓语，也不是“织网者”充满隐喻的暗示，而更像是一个基于技术和观察得出的、冷酷的结论。
林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他走到控制台前，双手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着，调出了一系列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能量波形图、数学建模和残缺的数据碎片。这些图表和数据的风格与官方通用的制式截然不同，充满了个人化的修改和注释，显得有些混乱，却又透着一股执拗的探索精神。
“看这里，”林指着一幅不断动态变化、如同混沌星云般的能量频谱图，“这是‘觉醒日’前后，全球背景能量场的宏观波动记录。官方公布的数据是经过‘平滑’处理的，看上去像是一次平稳的、持续的能量潮汐上涨。但这是我从几个尚未被完全覆盖的旧时代深层监测节点扒拉出来的原始数据。”
他放大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时间片段。“注意这个峰值，还有紧随其后的……这个断崖式的下跌和异常震荡。官方记录里，这一段被标记为‘设备故障及信号干扰’，直接删除了。”
马尔科姆凝神看去，在那片混沌的频谱中，确实有一个极其尖锐、不自然的能量尖峰，然后频谱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咬”掉了一块，陷入一片混乱的、充满噪点的低谷，许久才重新恢复成相对“平稳”的上涨趋势。
“这不像自然形成的能量潮汐，”林的声音低沉，“更像是一次……极其剧烈、甚至可能失控的‘能量注入’或者‘规则改写’尝试，然后系统进行了某种……紧急的‘纠错’或者‘补偿’。”
他又调出了另一组数据，是一些早期异变事件的记录，旁边标注着各种复杂的公式和推测。“再看这些最早期的异变案例，包括一些后来被‘深蓝协议’封存的‘初期共鸣者’。他们的能力表现、异变过程，存在大量无法用现有能量理论解释的矛盾和……‘冗余代码’。就像一段程序被强行塞入了过多、甚至彼此冲突的指令。”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幅由无数光点构成的、模拟某种网络结构的图像上，图像中央有一个巨大的、不断试图向外扩张、但其边缘不断崩解又重组的扭曲光团。
“我建立过很多模型，试图模拟‘罗鸣’的存在形式和行为逻辑。最符合现有观测数据的假设是——它并非一个拥有明确自我意识的‘神’或‘幕后黑手’，而更像是一段……失控的、拥有某种‘创造’或‘进化’指令，但其核心逻辑存在致命缺陷的……‘世界级程序’。”
“它的‘意图’，或许是推动某种进化，或许是测试某种可能性。但因为它自身的‘bUG’，或者因为与这个现实世界的底层规则存在无法调和的冲突，导致这个过程充满了混乱、痛苦和不可预测性。‘异变人’是它运行过程中产生的‘变量’，‘火种’可能是它试图稳定的‘输出结果’，而像‘弦月’你这样的‘种子’……”
林的目光再次投向凯特，带着一种混合了同情、好奇与警惕的复杂情绪：“……可能就是它试图修复自身bUG，或者突破某种限制而生成的……‘补丁’或者‘测试模块’。尤其是你经历了‘重构’之后……你身上那种高度有序、近乎规则本身的力量，与‘罗鸣’通常表现出来的混沌与诱导截然不同。这或许说明，它正在尝试……不同的‘代码路径’。”
房间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林的理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水中，在马尔科姆和凯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如果“罗鸣”真的是一段存在“错误”的“程序”，那么这一切的疯狂与苦难，难道仅仅源于一次冰冷的、非人的系统故障？他们这些异变者、火种，甚至包括凯特这样的“种子”，难道都只是这段错误程序运行过程中的副产品、测试单元或者……试图自我修复的工具？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存在本身的荒谬与寒意。
“‘裂痕’……”凯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星璇之眸注视着林展示的那些数据和模型，仿佛在与自身“看见”的景象相互印证。“……就是那段‘错误代码’本身。是无法被现有世界规则兼容的……逻辑死循环。是‘程序’试图运行，却不断产生矛盾与崩溃的……核心症结。”
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划，勾勒出一些无法理解的、仿佛由纯粹逻辑构成的几何图形与符号。“我在‘重构’时触碰到的，就是那片区域。那里……没有情感，没有意志，只有冰冷的、自相矛盾的……规则冲突。‘罗鸣’的力量试图覆盖、融合它，但却如同试图用液体填充一个形态不断变化的、由绝对真空构成的空洞，徒劳且……充满撕裂感。”
林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紧紧盯着凯特勾勒出的那些无形符号，仿佛一个渴求知识的学者看到了失传的典籍。“你能……定位它吗？那个‘裂痕’的具体……‘坐标’？或者在‘程序’中的相对位置？”
凯特摇了摇头，指尖的微光散去。“它并非存在于常规的时空维度。它更像是一种……存在于规则层面的‘拓扑缺陷’。我只能感知到它的‘存在’与‘影响’，无法直接指向其‘位置’。每一次‘罗鸣’的力量试图强行通过它，或者像我这样的‘种子’过于靠近它，都会引发剧烈的……‘系统排异’反应。”
她看了一眼自己左肩那已经几乎完全愈合的焦痕，以及外面暂时被阻隔的“追迹者”。“我所展现的‘秩序’，或许正是因为我在无意识中，模仿或者说……绕开了那片‘裂痕’区域的某些冲突规则，形成了一种相对稳定的‘子程序’。”
马尔科姆听着两人的对话，感觉自己仿佛在聆听一场关于世界本质的天书。但他抓住了核心——凯特的能力，她的“重构”，可能是一种连“罗鸣”都未曾完全预料到的、意外的“解决方案”或者说“变异”。而这，也使得她成为了各方势力眼中更加珍贵、也更加危险的目标。
“所以，”马尔科姆总结道，声音干涩，“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发疯的……‘世界程序员’？而凯特，你可能是它不小心弄出来的，一个能部分修复它 bug 的……‘杀毒软件’？”
林被这个粗浅但形象的比喻逗得咧了咧嘴，但随即又严肃起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但问题是，对于一个存在致命bUG的程序来说，一个不受控制的、可能改变其核心运行逻辑的‘杀毒软件’或‘补丁’，是必须被‘审查’，甚至‘回滚’或‘删除’的。”
他指向屏幕墙上，那些依旧在污水处理站外围徘徊、试图寻找突破口的“追迹者”信号。
“官方，或者说‘观星者’那些存在，他们可能不清楚‘罗鸣’的全部本质，但他们一定察觉到了‘弦月’你的特殊性。他们想要控制你，研究你，弄清楚你这种‘秩序’力量的来源和极限，甚至可能想利用你来反过来对抗或理解‘罗鸣’。这无关善恶，只是出于对‘未知’与‘失控变量’的本能控制欲。”
“而‘拾荒者’那些崇拜‘噪音’的疯子，”林继续说道，语气带着厌恶，“他们追求的极致的混乱与无序。‘弦月’你这种高度‘秩序’的存在，在他们看来就是最大的异端和威胁，是他们必须摧毁或者……扭曲以符合其‘噪音福音’的目标。”
“更别提‘罗鸣’本身了。”林最后补充道，语气沉重，“如果它真的是一段存在自我修复机制的程序，那么对于‘弦月’你这个意外的、可能具备修复能力的‘补丁’，它会采取什么态度？是吸纳？是测试？还是……视为更大的威胁而直接清除？”
房间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而疯狂的实验室中，而凯特，就是那个最关键的、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实验样本，被所有的“实验员”和“实验现象”所觊觎。
就在这时，控制台上一个不起眼的指示灯突然由绿转红，发出急促的闪烁。
林的脸色猛地一变，迅速切换到另一个监控界面。只见屏幕上，代表污水处理站外围“锈蚀迷雾”和能量干扰陷阱的能量读数正在飞速下降！
“不好！他们在强行破解我的外围防御！用了某种高强度的秩序中和场！”林手指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操作着，试图加固防御，但屏幕上的能量读数依旧在持续下滑。“撑不了太久了！最多还有十分钟！”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马尔科姆和凯特，眼神决绝。
“没时间慢慢商量了！‘织网者’除了提供这个安全屋，还给了一个……最终的应急方案。一个极其冒险，但可能是唯一能暂时摆脱所有追踪者的方法。”
他走到房间角落，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墙壁面板上按动了几个隐藏的开关。地面轻微震动，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形平台从地板下缓缓升起。平台上铭刻着更加复杂、与“暗流集市”那个生物传送阵有些相似、但结构更加稳定和……危险的符文。
“短途定向空间折跃。”林语速极快地说道，“目标坐标设置在第五区边缘，靠近‘无声旷野’的一处绝对中立信号盲区。过程很不稳定，落点会有一定随机偏差，而且会留下短暂但明显的空间涟漪，容易被高端追踪设备捕捉。但这是目前唯一能瞬间拉开足够距离的方法。”
他看向凯特和马尔科姆：“走不走？现在必须决定！”
马尔科姆看向凯特。凯特的星璇之眸扫过那个升起的平台，快速分析着其能量结构和潜在风险。
“平台结构完整，能量供给稳定，空间锚点已预设。风险可控。”她给出了结论，然后看向马尔科姆，等待他的决定。
外面，防御系统被突破的警报声已经隐约可闻。
马尔科姆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各处传来的疲惫与伤痛，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走！”
没有犹豫，两人踏上了那个闪烁着不祥光芒的传送平台。
林迅速在控制台上输入了最后一道指令，然后将一个类似钥匙的晶体插入平台基座。
“祝你们好运！别忘了，‘织网者’说，要小心‘回声’！那东西……可能不仅仅是‘噪音’的爪牙！”他在平台启动的轰鸣声中大喊。
嗡——！！！
强烈的空间扭曲感瞬间包裹了马尔科姆和凯特。视野中的一切，包括林的身影和整个安全屋，都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开始扭曲、拉长、碎裂！
在意识被彻底撕扯、吞噬前的最后一瞬，马尔科姆仿佛听到，在传送的噪音之外，从污水处理站外围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冰冷而熟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冷哼。
是埃利亚斯！他亲自到了！
紧接着，无尽的流光与黑暗淹没了所有感知。
“错误的程序”仍在运行，而携带“补丁”的逃亡者，被迫踏入了更加未知的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