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赵天一的发梢流进脖颈，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昏暗的巷弄里穿行。
政府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镣铐，缠绕在他的思绪上：“……被制造……同化吸收……”
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仓库中小正那扭曲却依旧将管钳递给老王头的决绝身影，是那阴影眼瞳中燃烧的、绝非傀儡所能拥有的愤懑与痛苦。
两种截然不同的真相在他脑中激烈交锋，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该相信哪一边？
是代表秩序与“真神”的官方定论，还是自己亲眼所见、那份源于挚友内心的炽热火焰？
就在他被这无尽的迷茫和焦灼吞噬，几乎要瘫倒在湿冷墙角时，一个声音，裹挟着熟悉的语调与一丝阴影特有的低沉共鸣，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天一……”
这声呼唤如此熟悉，却又带着非人的回响，让赵天一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几乎是机械地、一点点地转过身。
巷子最深的阴影处，浓郁的黑暗正在蠕动、汇聚，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那形态一半仍保持着流动的、吞噬光线的诡异阴影，边缘不断有漆黑的丝线飘散、扭动，显得非人而可怖。
但另一半……尤其是面部，那阴影却逐渐褪去，清晰地显露出张小正那苍白却无比熟悉的脸庞！
他的眼神疲惫，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却是赵天一认得的、混合着固执、担忧和某种灼热信念的光芒——绝不是被操控的空洞！
“小……正？”赵天一的声音干涩得几乎碎裂，心脏狂跳，既恐惧又涌起一股难以置信的狂喜，“真的是你？！你的身体……？”
“是我，天一。”小正开口，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双重叠加的特质，但其中的情绪却真切无比，“别怕。这只是……‘影’的一种形态。我们并非完全失去自我，至少……不是我选择的这条路。”
他微微动了动那部分仍是阴影的手臂，赵天一清晰地看到，在那流动的黑暗之中，那道仿佛被炽热光线灼烧留下的奇异伤痕依旧存在，甚至更加显眼，如同一道烙印。
“政府的人找过你了，对吧？”小正的语气肯定，带着一丝讥讽，“他们是不是告诉你，我只是个被【影子侠客】制造、驱使、最终会被同化吸收的可悲工具？”
赵天一艰难地点头，喉咙发紧。
“谎言。”小正的声音斩钉截铁，那阴影构成的半边身体因情绪波动而微微沸腾，“至少……大部分是。是为了恐吓像你这样的知情人，也是为了污名化我们所做的一切。”
他向前迈了一步，那双人类的眼睛紧紧盯着赵天一：“我是自愿的，天一。没有人‘制造’我，也没有人‘驱使’我。是我……是我内心的愤怒和不甘，是我无法再眼睁睁看着那些渣滓逍遥法外的痛苦，回应了【影子侠客】在阴影中散播的理念和呼唤。”
“它……不是怪物？”赵天一喃喃问道，政府描绘的那恐怖黑暗存在的形象开始动摇。
“它是因极致的侠客思想而生的异变体。”小正纠正道，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它的核心理念，就是用自己的方式，惩戒那些光明白昼下的规则无法触及的罪恶。它寻找的，是那些内心怀有同样火焰的人。所谓的【影子众】，不是什么被制造的傀儡，而是理念的共鸣者，是自愿与它的力量结合、一同践行这条道路的……同行者。”
他抬起那只尚是人类的手，指了指自己半阴影化的身体：“这种变化，是获得践行理念所需力量的代价，也是我们与‘影’深度联结的证明。政府所说的‘同化’，更像是一种理念的深度共鸣和力量的交融，绝非失去自我的吞噬。这手臂上的伤……”
小正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是上次惩戒一个利用‘火种’特权欺压平民的超凡者时留下的……他们的光，确实能灼伤我们。但这份疼痛，只会让我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赵天一的声音带着颤抖，是后怕，也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告诉你，让你和我一样，日夜活在追捕和阴影之下吗？”小正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让你看着我从一个普通的程序员，变成现在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我原本只想你离这一切远远的，安全地活着。”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充满灼热的信念：“但现在你看到了，你也卷进来了。天一，你亲眼见过那些受害者的绝望，你也见过刘胖子那些人的嚣张！现行的规则保护不了所有人，甚至有时候还在庇护那些恶棍！我们需要另一种声音，另一种力量！这就是【影子侠客】和【影子众】存在的意义！”
小正向着赵天一，缓缓伸出了那只人类的手，而另一只阴影之手则静静垂在一旁，仿佛无声的邀请。
“加入我们，天一。”小正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诚挚与力量，“我知道你心里也藏着同样的火苗，你对不公的愤怒并不比我少。只是你缺少一个契机，缺少一份力量。现在，契机来了。”
“我们可以一起，用这阴影之力，去做那些光明规则做不到的事！去保护那些无人庇护的人！让这座城市，真正变得……公正一些。”
雨还在下，冰冷地打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一边是身体半融入阴影、眼中燃烧着决然信念的张小正。
一边是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心中却因好友的话语而掀起惊涛骇浪的赵天一。
政府的警告仍在耳边回响，但小正那真挚的眼神、那清晰的理念、那不惜自身受损也要惩戒罪恶的行动，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那些冰冷的标签。
阴影不再是纯粹的恐怖象征，它似乎真的成了一种践行正义的另类途径。
赵天一看着小正伸出的手，又看向他那半是好友、半是怪物的身躯，最后，目光定格在那道灼痕上。
恐惧仍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一种对挚友的信任，一种对所谓“正义”的渴望，以及一种想要撕破这沉闷现实的反叛，正在他胸腔里疯狂涌动。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