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鲁明华抱着儿子走进来，看到屋里几个人，相互笑着打了招呼又去看小婴儿。鲁明华说:“小昊昊呀，来看看小五妹妹！”
小林昊刚满周岁，前段时间断奶，白天基本都是王雪梅帮忙照看他，现在一见面，就张开手臂要求抱抱，话已经说得利索了:“雪梅婶婶抱昊昊！”
王雪梅笑着伸手抱过来，指着摇篮里说:“昊昊看这儿！这是小五妹妹呢！好看不？”摇篮里粉雕玉琢的玉凤，正闭着眼睛睡觉呢，长而翘的眼睫毛像一对翅膀停驻在细长的眉毛下，小巧的鼻子和粉嫩的小脸莹润明亮，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血管，那微张的小嘴巴却是粉润的红色。
这是林昊第一次见到苏玉凤，心里莫名欢喜，拍着小手，咯咯咯的笑，小嘴里流着口水:“小五、小五、小五、昊昊喜欢小五！”
鲁明华轻轻捏下他的小鼻子笑着说:“你喜欢小五？人家小五多好看多乖巧呀！你就是个小猴子！”
小林昊急了:“我不是小猴子，姐姐才是小猴子！”
一屋子的人哈哈大笑。
鲁明华的女儿春晓今年四岁，真的很淘气。只要睁开眼睛，大人给穿上衣服放下地，马上冲出屋子，看到什么都感兴趣。小板凳翻过来骑上去，两只小短腿划拉着往前呲溜；拿着小树枝在泥地吭哧吭哧刨， 刨个坑撒泡尿；看见生蛋的母鸡非要把它给抱起来。
凡此种种，别说夏天，冬天她都能玩得小脸红扑扑的。有时还会跑出院子，跑到大人们上工看不到的地方去玩。因为这个原因，鲁明华怀上林昊后，林国喜只能把她托给父母照看。从林国喜转业接手当了书记，林学民就退居二线做了仓管员。
林学民以前在部队就受过腿伤，虽不影响行走，却有些风湿症状，用他的话说:“我这腿，可以预报天气呢！”
把春晓放在身边，天天看着这个活泼好动的孙女，倒是开心不少。
林昊听到大人们的取笑有点生气，绷着小脸挣扎要下地，王雪梅把他放下来。在几个人笑吟吟的注视下，林昊趴在摇篮上，伸出短胖的食指去戳玉凤握得紧紧的小手，一下又一下，见没搭理他，抬起手想去戳她的脸，吓得鲁明华赶紧一把抱起来，笑着说:“昊昊要乖，妹妹睡觉呢！你可不能闹醒了她！把她要闹哭了就不会陪你玩儿了，知道吗？”
垂头丧气的捏着自己的食指，林昊问:“那她什么时候才醒啊？”
鲁明华说:“妹妹太小，要多睡觉才能长大，我们现在不打搅她，等她睡饱了你们再在一起玩儿，你说行不？”
林昊不说话，紧抿着小嘴巴点点头。几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都说着好生将养身体啊，结伴出了屋，苏建国回了她们两只红鸡蛋和一把糖果送出门去。
下午陆续又来了些人家，都是送的鸡蛋，多的三十枚，少的十五枚，大家放下东西，聊会儿天，苏建国送她们走时也都回了红鸡蛋和糖果。
傍晚看人们要来的都差不多来过了，苏建国带着两个女儿把里里外外的卫生又搞了一遍，扫地，擦桌椅板凳，给玉凤洗澡换衣服测量体温，忙活完才吃饭休息。
隔天中午，苏建国大姐苏梦华带着她的小孙子刘长明，拎了一只鸡提着二十枚鸡蛋来了。苏建国喊着:“大姐来了！”接下她手里的东西说:“走累了吧？快坐下歇会儿。“一句都没有提起关于请她看顾家的事儿。也没提让她进屋去看冯巧母女。他现在知道了这个姐姐的自私，无情，当然能想到她定是说不出什么好听话，何必平白的让冯巧怄气！
苏梦华板着脸问:“这回生了个什么呀？”
苏建国淡淡的说:“是个闺女。”
苏梦华冷哼:“哼！真是没用！两个儿子一个都养不活，就只会养赔钱货！”
玉秀玉芳在厨房里，开始还想着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出去了。只是感到又气又委屈，快要哭出来时听见她们的爸爸说:“谁是赔钱货？我的女儿个个聪明伶俐，宝贝得很！”
苏建国压压火气又说:“大姐，以后别说这样的话，我听着刺耳。你先坐着，我去看看饭做好了没有。”他不想再听大姐说一个字，怕自己忍不住会彻底翻脸。
苏梦华呢？黑着一张脸坐那儿，显然连去看一眼新生儿的兴趣都没有。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五岁的刘长明在院子里逛了一圈，一溜烟儿跑进厨房，嚷嚷着:“我快饿死了！快给我拿吃的来！”
玉秀没好气的说:“饭还没做好呢，你饿了也要等一会儿！”
刘长明大叫:“你放屁！我都闻到鸡肉香了，你就是故意不给我吃！你们俩个都是赔钱货！”
玉芳气得扑过去想打他，刘长明马上躺地上，两只手胡乱挥舞，两腿狠狠蹬着地面，大哭大闹，眼里却连一颗泪珠都没有，一副十足的泼皮无赖样。
苏建国拉住玉芳，对玉秀说:“老大你先带老二回屋，去把今天的作业做了。”
苏梦华听见动静走过来，刚到门口正听见这话，厉声质问:“苏建国，你两个丫头凭什么打我孙子，你眼睁睁的看着不管，看我来了让她们躲起来就行了！是吧？”
苏建国这一刻只觉心灰意冷，身上半点力气都没有了。再这么闹下去，冯巧听见跑过来非气出大毛病不可。他只有低声解释说:“没有人打他，小孩子家就是拌两句嘴。长明饿了，我这就给他拿只鸡腿去吃吧。”
玉秀玉芳气鼓鼓的从苏梦华身边挤出去，回自己屋了。苏梦华到也没再阻拦，只是白了她们一眼，看着自己孙子一咕噜爬起来，用脏兮兮的爪子接过苏建国递来的鸡腿，瞬间啃得满嘴流油，她的脸上终于有了满意的神色，慢悠悠的走回去，继续坐等着喊她吃饭。
苏建国盛了一半的鸡肉上桌，另外用猪肉炖了粉条，炒了莴笋黑木耳。苏建国父女加上苏梦华祖孙五人一桌。
刘长明闹着要跟苏梦华坐一条长凳，苏梦华笑着把他抱起，让他跪在自己旁边。接下来玉秀玉芳就目瞪口呆的看见他，腿刚跪稳身子一个前扑，整个身体都趴伏在桌上，手上的筷子开始在菜里扒拉，看见肉就往嘴里送，也不管汤汤水水流一桌子，一个眨眼他就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苏梦华笑眯眯的拍拍他满是泥灰的屁股，宠溺的说:“慢慢吃，没人敢跟你抢！”
刘长明却不耐烦的扭了扭屁股，手在自己的前襟上抹一下，伸手直接去碗里拿肉吃。这不能怪他，他本来用筷子就还不是很稳，手上现在又有油，肉也太滑了，他要不赶紧直接上手拿，别人动手他可就没得吃了。难得今天刘长远那个讨厌鬼哥哥不在，还不正应该让他多吃点吗？
苏家父女一看这祖孙旁若无人的样子，心里的火都快要点燃自己的头发了，互相交换一下眼神，苏建国吸了口气，安抚两个闺女说:“你们两个把饭端到东屋去吃，顺便照顾妹妹，妈妈也好吃饭。”
两个女儿绷着脸端上自己的饭碗走了。苏建国不夹菜，吃着饭也不说话，只当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苏梦华早习以为常，自顾自的吃饭夹菜。看苏建国不吃菜，还好奇的问他怎么不吃菜，苏建国埋着头只顾着吃，一言不发。
苏梦华看这样子不高兴了:“苏建国，你啥意思啊？我怎么感觉你当我们祖孙俩是要饭的呢？你两口子那么长时间不在家，你家两个宝贝闺女、还有猪啊鸡的，我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伺候那么久，这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吃你顿饭，还都给我摆脸色看，是真当我欠你一大家子的？”
苏建国放下碗筷，抹了一下嘴，叹息一声说:“大姐，我们能有什么意思啊？兄弟我现在没本事，这些年没能给大姐帮到什么忙，反倒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是当兄弟的对不起你！”说着说着眼里蓄起了泪水，他轻声慢语的说:“大姐，你现在日子过得好，兄弟很为你高兴。以后做兄弟的保证再不给你添任何麻烦了！你看行不？”
苏梦华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一把把孙子薅地上，也不管他被吓得哇哇大哭，转身又把桌子一掀，怒骂道:“苏建国，你就是个丧良心的。爹妈死了，要不是我管你，你早做饿死鬼投胎去了。要不是我管你，你别想娶到老婆，你只有打一辈子的光棍。”她是越骂越有劲儿，苏建国气在心里，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
苏家父母离世时，苏建国十二岁，正在读初小。原本家境殷实，评成份时就是属于地主阶层，土地充公以后，房子也只留下现住的这个四合院了，但家里粮食充足，家具齐备，俱是香樟木或松柏木所制。
苏梦华的儿子刘发智当时十一岁。苏梦华也没跟丈夫刘义山商量，直接把苏建国接回自己家，当着亲戚邻居们的面说:“我兄弟还这么小，现在没了爹妈，我是大姐，我不管他还有谁会管他？我把他带回去跟着儿子一起读书，让他长大有了出息，也为我们老苏家顶门立户！”
当时在场的人都感动无比，眼窝子浅的女人们都哭了。有的说:“这就是血脉至亲啊！”还有说:“啥叫血浓于水，灰比土热，这就是呀！”还有说:“长姐如母，这小子长大可要记得他姐的恩情啊！”苏建国是听着这些议论声走进大姐家的。
开始苏建国跟以前一样读书，只是上下学路上多了个外甥刘发智。刘发智并不智，读书完全读不进去，课堂上给老师捣乱，课堂下跟同学调皮打架。三天两头不是老师找家长，就是家长找家长。是个谁见了都头疼的熊孩子。
时间转眼过去半年，这时候也没有人再关注苏建国寄居姐姐家的这回事儿了。
苏建国正期待新学期开学时，苏梦华告诉他:跟刘发智都别读书了！反正也读不出什么名堂，以后帮着家里干活。
从此苏建国只能放下书本，放牛，喂猪，拔草，有了永远都干不完的活。长到十五六岁，合作社安排修渠道，开荒地都让他去。苏建国没有怨言，毕竟自己寄人篱下，大姐家肯收留自己已是莫大恩情，不过是多干点儿活而已，又有什么问题呢？
这天早起苏建国又要去五公里外修水库。他一下床感觉自己头重脚轻，喉咙也痛得要死，吞咽口水都觉得疼。他想肯定是昨天挑泥土的时候太热，晚上一路回来汗息下去又吹了风所以感冒了。他现在只有去找大姐，让刘发智先去干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