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府的花厅里,两盆御赐的菊花开得正盛。“绿云”的花瓣卷得像团蓬松的雾,“金背大红”的花瓣边缘泛着金边,映得满室生辉。
明玉靠在暖炕上,手里捧着盏参茶,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明轩趴在桌边,手指戳着“绿云”的花瓣:“妹妹,这花真好看,宫里的花匠是不是有魔法?”
“傻哥哥。”明玉笑了笑,指尖划过温热的杯壁,“就是养得精心些。”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没散去的倦,像被露水打湿的花瓣。
灵泉空间还是没动静,像口枯了的井。昨夜眉心那点凉意,此刻又隐隐冒了出来,像根冰针藏在肉里,不碰不疼,一碰就钻心地凉。
“妹妹,你见到四贝勒了吗?”明轩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他是不是还像潭柘寺那时,冷冰冰的?”
明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杯壁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见到了,在园子里。”她避开明轩的眼睛,看向那盆“金背大红”,“他问了句花,没多说什么。”
“哦。”明轩没察觉妹妹的异样,又去摆弄那盆菊花了。
明玉望着窗外,深秋的风卷着落叶,在地上打旋。她总觉得那点凉意没散去,像块冰藏在怀里,化不开。
前院书房里,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像炒豆子。
胤禛坐在案前,手里翻着泛黄的账册,石青色的袍角垂在地上,纹丝不动。马齐站在一旁,后背的官服都被汗浸湿了——这位四贝勒查账太细,一个数字对不上都要问个究竟,眼神锐利得像刀,刮得人头皮发麻。
“这笔漕粮入通州仓,为何少了两石?”胤禛指着账册上的小字,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马齐连忙躬身:“回贝勒爷,是沿途损耗,有押运官的签押为证。”他递上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的朱印都快褪没了。
胤禛接过纸,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忽然顿了顿。案角压着枚玉兔镇纸,玉质温润,雕得憨态可掬,显然是小姑娘的玩意儿——富察明玉的?
他想起御花园里那孩子的样子,穿着水碧色的衣裳,站在白菊前,安静得像幅画。她说“冰清玉洁”时,眼神亮得像淬了光。
“花如其人。”他当时怎么会说出这句话?
“贝勒爷?”马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胤禛收回目光,将镇纸推回原位,声音又冷了下来:“损耗合乎规矩,继续查。”
后宅绣房里,丝线在素帕上绕出朵缠枝莲。
明玉的手忽然一抖,针尖狠狠扎进指腹,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红得像落在雪上的梅。
“哎呀!”瓜尔佳氏连忙放下针线,抓过她的手,“怎么这么不小心?”
明玉没说话,只是盯着指尖的血珠,心脏像被什么攥住了,突突地跳。就在刚才,眉心那点凉意突然炸开,像有条冰冷的龙从天上扑下来,翅膀扫过富察府,带着股说不出的威压,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威压……是从前院来的!
她猛地抬头,看向窗外,目光穿过庭院,直直地落在书房的方向。四贝勒胤禛……是他?
怎么会?他只是查账,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威压?像座冰做的山,压得人骨头都疼。
“玉儿,你怎么了?脸这么白?”瓜尔佳氏摸了摸她的额头,凉得像块玉,“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明玉摇摇头,把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铁锈味在舌尖散开。“额娘,我冷。”
瓜尔佳氏连忙裹紧她的披风,又让奶娘拿手炉:“这孩子,病刚好就着凉,快回房躺着去。”
书房的账册终于查完了。
胤禛合上账册,对马齐微微颔首:“富察大人账目清晰,辛苦了。”
“贝勒爷客气。”马齐躬身相送,后背都僵了。
胤禛走出书房,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暖不透那身石青色的衣裳。他习惯性地抬步,脚却顿了顿。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看他,带着点惊,又有点疑,像只受惊的小兽,藏在暗处。
他侧过头,目光穿过庭院,落在后宅那扇半开的窗上。窗内空空的,只有风吹动纱帘,像只振翅的蝶。
是错觉?
胤禛的眉峰蹙了蹙,没再多想,转身大步离去。石青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像块投入湖面的冰,激起圈涟漪,又沉了下去。
绣房里,明玉扒着窗缝,看着胤禛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指还在抖。
刚才他回头了!虽然隔着远,她还是看清了——他的眼神很冷,像冬夜里的星子,亮得能照见人心里的事。
他是不是发现了?发现她在看他?发现她感觉到了那股威压?
“格格,手炉来了。”奶娘把滚烫的手炉塞进她怀里。
明玉抱着手炉,暖意从怀里漫开,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凉。她想起潭柘寺的青隼,想起御花园的龙纹,想起眉心那点化不开的寒意——这位四贝勒,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灵泉空间还是黑的,像口深不见底的井。她摸了摸眉心,那里的凉意又淡了些,却像颗种子,埋在了肉里,只等着某个时候,就会发芽。
富察府的菊花还在开,暖炕还热着,可明玉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股从四贝勒身上散出来的威压,像层薄冰,悄无声息地盖在了富察府的上空,也盖在了她的心上。
这冰下面,藏着什么?是福,还是祸?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从今天起,再见到那位四贝勒,她得更小心些了。
窗外的风又起了,卷起几片菊瓣,落在地上,像滴碎了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