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枚黄铜腰牌在烛火下泛着青黑，内府监造四个字被踩得凹陷变形，边缘的血渍早已干涸，却透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胤禛的指尖抚过那些斑驳的刻痕，指腹被粗糙的边缘磨得发疼，像在抚摸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
内务府广储司的麻袋...他低声重复，声音里淬着冰，看来这场火，是从紫禁城根上烧起来的。
胤祥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四哥的意思是...宫里有人里应外合？
不是有人，胤禟突然坐直了身子，金镶玉扳指在指间转得飞快，是有一群人。广储司的麻袋出库，需要层层签字，没有掌事太监点头，谁能调动那么多？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八哥府上的何柱儿，恰好是广储司的副总管太监。
狗东西！胤祯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里的水溅出来，在密报上晕开片水渍，我就知道是八哥搞的鬼！他这是想把整个内务府都拖下水！
胤禛将腰牌扔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现在说这些没用。老九，你立刻去查何柱儿近三个月的行踪，尤其是和甘肃镇那边的往来。老十，让人盯紧广储司所有库房，看看少了多少麻袋，是谁签的字。
胤禟和胤?齐声应道，起身就要走。
等等。胤禛叫住他们，目光锐利如刀，记住，要暗着查，别打草惊蛇。老八既然敢布这个局，肯定留了后手。
两人点头离去，书房里只剩下胤禛、胤祥和明轩。明轩看着案上的腰牌，眉头紧锁：王爷，这腰牌...会不会是个陷阱？故意让我们查到内务府，好转移视线？
胤祥冷笑一声：就算是陷阱，也得往下跳。总不能看着老十四被冤死，看着西北的军粮白白烧掉。
胤禛没说话，只是拿起那半枚腰牌，对着烛光仔细端详。腰牌的内侧刻着个极小的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的指尖在那个字上轻轻捻了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不是陷阱，是挑衅。他将腰牌收好，老八这是在告诉我们，他的手，能伸到内务府，能伸到西北。
明轩的脸色更白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凉拌。胤禛的语气突然轻松下来，他想玩，我们就陪他玩到底。明轩，你回去告诉你妹妹，选秀的事定了，让她安心等着。
明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王爷是在说明玉：是，奴才告退。
书房里只剩下胤禛和胤祥。胤祥看着四哥平静的侧脸，忍不住问：四哥，你真的一点都不急？那可是内务府，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胤禛的目光落在西北舆图上，指尖点在甘肃镇的位置：急有什么用？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老十三，你让人把图里琛的家眷保护起来，别让老八他们动歪心思。
我明白。胤祥点头，那...皇阿玛那边？
皇阿玛心里有数。胤禛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老八这点伎俩，瞒不过他的眼。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舆图上投下斑驳的影。胤禛看着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仿佛看到了西北的烽火，看到了朝堂的暗流，也看到了撷芳殿里那抹水碧色的身影。
老十三，他突然开口，你说...玉儿的琴弹得怎么样？
胤祥愣了一下，没想到四哥会突然问这个：听说...很好听，荣妃娘娘都赞不绝口。
胤禛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那就好。
撷芳殿的暖阁里，明玉正对着铜镜发呆。发间的乌木簪被她摩挲得发亮，簪头的裂痕似乎又浅了些。陈嬷嬷刚从宫里回来，带来了终选结果的消息。
格格，您当选了！陈嬷嬷的声音带着激动，荣妃娘娘亲自赐了香囊，说您德容兼备，是皇上的意思呢！
明玉的心跳快了些，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选秀的结束，意味着更凶险的宫廷生活的开始。
嬷嬷，她突然开口，你说...西北的军粮被烧，会不会牵连到我们家？
陈嬷嬷的笑容僵了僵：格格放心，马齐大人一向谨言慎行，不会有事的。再说...有雍亲王在，他会护着我们的。
明玉的指尖抚过腰间的香囊，那是荣妃刚赐的，绣着朵盛开的牡丹。她想起了胤禛带伤的手臂，想起了那枚裂了缝的乌木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
我知道。她轻轻点头，只是...有些担心。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鸟鸣，是雍王府暗线的信号。明玉走到窗边，看到一只灰雀落在窗台上，腿上系着一张小纸条。
她取下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勿忧心。
明玉的眼眶瞬间红了。这三个字，像股暖流，驱散了她心中的不安。她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灰烬飘落在窗台上，像只飞舞的蝶。
格格，该歇息了。陈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知道了。明玉应道，转身走向床榻。
躺在床上，她却毫无睡意。识海里的灵泉轻轻晃，金丝雪莲的花瓣上沾着点金辉，像洒了层月光。她能感觉到，那缕与胤禛相连的气息越来越沉稳，带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胤禛...她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新生命的悸动虽然微弱，却异常坚韧，像颗埋在冻土下的种子，等待着春天。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噼啪作响。远处的钟鼓楼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沉闷得像敲在人心上。明玉知道，这一夜，注定无眠。养心殿的灯还亮着，雍亲王府的灯也亮着，八贝勒府的灯同样亮着。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图谋奔波，每个人都在这波谲云诡的棋局里，小心翼翼地落子。
而她这枚看似不起眼的棋子，或许，也能在关键时刻，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乌木簪的裂痕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辉，那是灵泉的力量在慢慢修复它。就像她和胤禛，虽然身处险境，却总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他们，砥砺前行。
夜色更深了，撷芳殿的灯，也亮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