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宫内,时间仿佛再次被拉长,每一寸空气都浸染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沉重、反思、羞愧、以及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希望的气息。水清漓与默的到来与离去,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温热的石子,虽然未能融化整个冰层,却让那坚硬的表面,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入了些许光亮与暖意。
默那番看似轻松、实则蕴含着强大支持与深刻包容的话语,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缠绕在颜爵那颗因羞愧而濒临破碎的心上,既是一种温柔的束缚,提醒着他不可忘却的责任,也是一种坚实的牵引,将他从自我否定的深渊边缘,缓缓拉回现实。而水清漓那无声的、却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存在,更是以一种绝对的力量姿态,宣告着“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底气,无形中卸下了压在他心头的、一部分关于“大局”的沉重负担。
颜爵依旧瘫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但之前的剧烈颤抖已经平息。他不再将脸深埋,而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周因之前的崩溃而泛红,衣衫凌乱,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然而,那双总是流转着艺术光彩的桃花眼中,此刻却不再是一片空洞的绝望或狂乱的羞愧,而是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彻底看穿、无地自容的窘迫,有对自身失职的深刻反省,有对默与水清漓那份包容与支持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如同大梦初醒般的、带着痛楚的清明。
他的目光,越过冰冷光滑的地面,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望向了那座玄冰王座,望向了端坐于其上的、那道清冷绝尘的身影。
冰璃雪依旧静坐,冰雪般的容颜上看不出喜怒,周身弥漫着亘古不变的寒意。但在默与水清漓离开后,她周身那层仿佛绝对隔绝的屏障,似乎微微淡化了一丝。她那冰雪琉璃般的眸子,平静地迎上了颜爵望来的目光。那目光中,没有了先前那般锐利如冰锥的审视与质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容纳万古寒冰的平静。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颜爵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但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再逃避,而是勇敢地(尽管依旧带着颤抖)迎接着这份注视。他看到了那双眸子深处的平静,也看到了那平静之下,一丝极其隐晦的、等待着他回应的意味。
死寂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沉默不再令人窒息,却充满了某种一触即发的、关乎未来的决定性力量。
终于,在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之后,冰璃雪,再次开口了。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悦耳,如同冰泉流淌,但这一次,那清冷之中,却少了几分疏离的寒意,多了一丝……近乎于“陈述事实”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近乎“承诺”的意味?
“颜爵。”
她叫了他的名字,语调平稳。
颜爵浑身一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冰璃雪的目光,似乎微微扫过他依旧有些颤抖的身形,然后重新定格在他的眼睛上,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若你能——”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强调接下来话语的分量。
“——肩负起灵犀阁司仪的职责,”
“以及,”
“桥梁的担当。”
“灵犀阁司仪的职责”与“桥梁的担当”!这两个词,再次被清晰地提出,如同两座巍峨的山峰,矗立在颜爵面前!但这一次,冰璃雪的语气中,不再是冰冷的质问与失望,而是……一种带着条件的、指向未来的……可能性?
颜爵的心脏猛地收缩,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冰璃雪注视着他眼中骤然亮起的光彩,冰雪般的容颜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但她接下来的话语,却如同破开乌云的第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颜爵整个世界!
“冰晶宫——”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规则般的笃定。
“亦是欢迎你的到来。”
“冰晶宫亦是欢迎你的到来!”
这句话,如同九天仙乐,在颜爵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将他所有的迷茫、所有的羞愧、所有的绝望,在一瞬间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与难以置信!
欢迎……他的到来?
冰晶宫……对他……敞开?
这不是梦吧?!这不是他因为极度渴望而产生的幻觉吧?!
颜爵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响,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狂喜之泪!
他听懂了!他完全听懂了冰璃雪话语中那无比清晰的条件与承诺!
她不是拒绝他!不是否定他的“心意”!她只是……对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她将他的“个人情感”与“仙境责任”捆绑在了一起!她告诉他,通往她心门的钥匙,不是甜言蜜语,不是风花雪月,而是——担当!是责任!是作为灵犀阁司仪和沟通桥梁的、实实在在的作为!
她为他指明了一条路!一条艰难无比、却真实存在、充满希望的路!
只要他能真正扛起那份他曾经几乎遗忘的职责,只要他能成为那座坚固可靠的“桥梁”的一部分,那么,冰晶宫这扇对他而言曾经遥不可及的大门,将会为他敞开!这意味着,他获得了“靠近”她的资格!获得了……被她“看见”的可能性!
这不是施舍,不是怜悯,而是一种基于认可其“价值”的、平等的……接纳前提!
巨大的幸福感与沉重的责任感,如同冰与火,在颜爵心中激烈碰撞,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但他强行稳住了心神,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将额头磕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咚!咚!咚!”
他泣不成声,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地发誓:
“颜爵……明白!颜爵……谨记殿下教诲!定……定不负所托!必当……竭尽全力,肩负职责,担当桥梁!若有懈怠,天地共弃!”
他的誓言,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冰璃雪静静地看着他发下重誓,看着他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肩膀,冰雪般的眸子深处,那丝极淡的波动再次一闪而过,随即归于彻底的平静。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这一个微小的动作,落在颜爵眼中,却比千言万语更加珍贵!这是认可!是对他誓言的默许!
颜爵再次重重磕头,然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虽然依旧狼狈,但腰杆却挺直了许多,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希望、决心与昂扬斗志的火焰!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座上那道清冷的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刻牢牢刻印在灵魂深处,然后转过身,步履虽然还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冰晶宫。
宫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
冰晶宫内,重归绝对的寂静与冰冷。
冰璃雪独自端坐在王座之上,望着颜爵消失的方向,冰雪般的眸子中,思绪万千,无人能窥。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凝结出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莲花,花瓣舒展,散发着纯净的寒意。
“职责……担当……”她轻声自语,声音低不可闻,“但愿……你真能明白。”
而走出冰晶宫的颜爵,站在冰冷的宫门外,仰头望着仙境瑰丽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依旧带着寒意,但他却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充满力量!
路,已经指明。
剩下的,就是拼尽一切,去走通它!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这一次,他不会再迷茫,不会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