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缓慢的、如同从深海淤泥中挣扎上浮的苏醒。
意识先于身体感知回归，带着剧烈的头痛和全身骨头散架般的钝痛。
黄凌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焊住，几次尝试后，才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映入眼帘，伴随着细小的、簌簌落下的尘埃。
他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
他正仰面躺在一片冰冷的、布满裂纹的黑色地面上。
视线逐渐清晰，首先看到的是头顶上方。
那原本高耸的、镶嵌着无数蓝色光点的穹顶，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痕，许多地方已经崩塌，露出后面更加深邃的、结构扭曲的金属骨架和断裂的能量管道。
原本规律闪烁的“星辰”大部分已经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点幽蓝的光点，在破损的线路断口处顽强地、却又不稳定地跳动着，如同垂死者的脉搏。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熔化的金属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焦糊的有机质混合气味。
之前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秩序感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乱的、失控的能量残余，如同风暴过后的废墟，充满了毁灭后的死寂与不安。
他尝试移动一下手指，钻心的疼痛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双臂和胸口，仿佛被重型机械反复碾压过。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观察四周。
核心空间已经面目全非。
中央那根巨大的幽蓝晶柱……断裂了。
它从大约三分之一的高度折断，上半部分歪斜地倒在一旁，砸塌了大片地面，断裂处露出内部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晶体结构和能量通道，此刻仍有紊乱的能量电弧像垂死的蛇一样在断口处跳跃、闪烁。
下半部分虽然还矗立着，但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原本液态般流动的幽蓝能量已经凝固、黯淡，如同干涸的血液。
那三枚引发坍塌的黑色晶体，连同它们所在的阵列基座，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下一个边缘呈熔融状、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坑洞边缘的材质像是被某种极致的力量瞬间汽化后又重新冷凝，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玻璃化的质感。
整个空间仿佛经历了一场神只间的战争，满目疮痍。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
黄凌精神一振，努力偏过头望去。
只见在晶柱倒塌形成的废墟掩体后面，挣扎着爬起三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身影。
是疤脸、工程师和技术专家。
他们还活着！
疤脸的额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混合着灰尘糊了半张脸，他的一条胳膊不自然地耷拉着，显然已经骨折。
工程师的护甲破损严重，走路有些跛，但看起来没有致命伤。
技术专家的情况稍好，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正扶着残壁剧烈地咳嗽，似乎吸入了不少粉尘。
“首领！你醒了！”
疤脸看到黄凌试图撑起身体，连忙忍着剧痛，用没受伤的手和工程师一起，踉跄着跑过来，小心地将他扶起，让他靠在一块较大的晶体残骸上。
“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黄凌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
疤脸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摇了摇头。
“就我们四个了……影刃和阿杰他们……没找到。”
气氛瞬间沉重。
出发时的十人精锐小队，历经守卫围攻和核心爆炸，如今只剩下四人，而且个个带伤，装备损失惨重。
黄凌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充满焦糊味的空气，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候。
“这里……什么情况？”
他看向工程师和技术专家。
工程师立刻汇报，尽管声音虚弱，却依旧保持着专业。
“核心晶柱严重损毁，能量供应中断超过百分之八十，前哨的主动防御系统和大部分内部设施应该已经瘫痪。”
“但是，空间结构极其不稳定，多处承重结构受损，随时可能发生二次崩塌。”
“而且，那种引发坍塌的奇异引力效应虽然消失了，但空间内残留的能量乱流非常危险，尤其是晶柱断口和那个大坑附近，能量辐射强度高得离谱。”
技术专家补充道，他拿出一个屏幕碎裂但似乎还能工作的便携探测器。
“我检测到一些……异常的能源读数，不是来自前哨本身，更像是……从外面渗透进来的。”
他指着探测器上几个微弱但持续闪烁的光点。
“来源方向……是那个坑洞，还有晶柱断裂的内部。”
黄凌顺着他的指引看去。
那个由黑色晶体坍塌形成的深坑，边缘依旧散发着不祥的、扭曲空气的高温。
而在断裂晶柱的内部，那些错综复杂的能量通道深处，隐约似乎有某种……暗红色的、如同余烬般的光芒在极其缓慢地脉动。
那光芒……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灼热与生命力。
是地脉能量！
更准确地说，是“巨噬”的力量！
前哨的核心被破坏，它对能量的绝对控制和隔离被打破了。
被它压制、研究、试图转化的星球本源力量，开始反过来渗透这个破损的囚笼！
“我们得离开这里。”
黄凌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一阵眩晕袭来，让他险些再次摔倒。
他的身体透支得太严重了，能量核心近乎枯竭，还能保持清醒已经是意志力的奇迹。
“首领，你的伤势很重，需要处理！”
工程师连忙扶住他，和疤脸一起，用找到的残破材料简单固定了他明显骨折的左臂和可能骨裂的肋骨，并给他注射了一支紧急用的浓缩营养液和镇痛剂。
冰冷的液体流入血管，稍微驱散了一些疲惫和剧痛。
“必须找到出路。”
黄凌靠在疤脸身上，目光扫视着这片巨大的废墟。
来时的那道能量涡流入口已经彻底消失，被崩塌的结构掩埋。
他们需要另寻生路。
“分头找！注意安全，保持通讯……如果这玩意儿还能用的话。”
黄凌晃了晃手臂上屏幕闪烁不定的个人终端。
幸运的是，前哨大部分功能瘫痪后，对内部通讯的干扰似乎减弱了许多，短距离的、断断续续的联络还能维持。
四人分成两组，黄凌和疤脸一组，工程师和技术专家一组，开始在废墟中艰难地探索，寻找可能的出口或薄弱点。
空间很大，破坏也很彻底。
他们绕过倒塌的晶柱，避开那些能量乱流肆虐的区域，检查着四周的墙壁。
墙壁上的能量丝线大部分已经断裂、枯萎，如同死去的藤蔓。
那些蓝色光点也大多熄灭。
整个前哨，仿佛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兽尸体，正在慢慢冷却。
“这里有发现！”
过了一会儿，技术专家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兴奋。
黄凌和疤脸立刻赶过去。
在空间边缘，一处因晶柱倒塌而撕裂的墙壁裂缝后面，技术专家和工程师发现了一条被掩埋了一半的通道。
通道不像前哨主体那样由黑色未知材料构成，而是更接近锈锚岛使用的金属合金，只是风格更加古老，布满了灰尘和锈迹。
“这……这好像是这座浮空岛原本的结构！”
工程师仔细检查着通道壁上的痕迹和接口。
“前哨是后来‘生长’上去的，并没有完全覆盖掉岛屿原有的设施！”
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意味着他们可能找到了一条不属于“编织者”控制范围的、通往外面的路径！
“能打通吗？”
黄凌看着被落石和扭曲金属堵塞的通道。
“可以试试！”
疤脸不顾手臂的伤势，和工程师一起，利用找到的金属杆和残余的爆破物，开始小心地清理障碍。
黄凌和技术专家则负责警戒，同时监测着周围环境的稳定性。
清理工作进展缓慢。
每一次敲击和微小的爆炸都可能引发新的塌方。
空间不时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碎石落下的声音。
黄凌靠坐在一块相对稳固的晶体残骸旁，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尝试缓慢地、极其小心地汲取周围空气中游离的能量。
前哨瘫痪后，这里不再有那种冰冷的秩序压制，虽然能量乱流危险，但也混杂着更多未被完全转化的、源自地脉和辐射尘的原始能量。
这些能量狂暴而混乱，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剧毒，但对于他这样拥有“控能天赋”的脉者，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却成了一线生机。
他引导着丝丝缕缕的能量流入干涸的经脉，如同久旱的土地汲取着甘霖。
过程伴随着刺痛和灼烧感，但他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力量正在重新汇聚。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断裂的晶柱深处，那暗红色的、如同心跳般缓慢脉动的光芒。
“巨噬”……
前哨研究它，试图转化它的力量。
而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借助了与它同源的力量，才得以幸存，并摧毁了这个前哨。
这究竟是幸运，还是另一个更深陷阱的开始？
“通了！通了！”
就在这时，疤脸兴奋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通道口的障碍被清理出了一个勉强可供一人匍匐通过的缝隙。
一股带着霉味和尘埃的、却相对“正常”的空气，从缝隙后面涌了进来。
“走！”
黄凌精神一振，在疤脸的搀扶下，率先钻进了那条黑暗的、未知的通道。
工程师和技术专家紧随其后。
通道内部狭窄而曲折，布满了灰尘和蛛网，显然是废弃已久。
他们凭借着个人终端微弱的照明，艰难地向前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以及……风声！
是出口！
四人心中涌起狂喜，加快了速度。
当他们最终爬出通道尽头，重新呼吸到外面那混合着硫磺和辐射尘、却无比“自由”的空气时，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们正位于这座被改造的浮空岛的底部边缘，身处一个隐蔽的岩石裂缝中。
抬头望去，可以看到前哨那巨大的、破损的黑色结构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覆盖在岛屿表面。
原本贯穿中心的能量裂隙已经消失，只留下一个不断冒着黑烟和残余电火花的巨大窟窿。
周围的能量风暴似乎也因为前哨的瘫痪而减弱了许多，虽然依旧混乱，但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
他们还活着。
从那个冰冷的、几乎必死的囚笼里，挣扎着爬了出来。
“我们……成功了？”
技术专家看着那破损的前哨，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只是摧毁了一个前哨。”
黄凌望着那巨大的废墟，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看到了那遥远的、名为“织女星”的星辰。
“对于‘编织者’来说，这或许……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损失。”
“而我们，已经暴露了。”
他的话语让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冷却。
是啊，他们摧毁了一个前哨，但也无疑向那星空深处的存在，展示了他们的存在，以及……他们的反抗。
未来的路，或许会更加艰难。
“先回去。”
黄凌收回目光，声音疲惫却坚定。
“把这里的一切，告诉杨萤。”
“告诉锈锚岛。”
他们需要休整，需要消化这次行动获得的信息，需要为应对“编织者”可能到来的报复，做好准备。
四人相互搀扶着，辨认了一下方向，向着锈锚岛所在的大致方位，步履蹒跚地走去。
身后，那巨大的前哨废墟静静地矗立在能量乱流中，如同一个文明的墓碑，也像是一个新时代……或者说，更残酷时代的序幕。
余烬之中，尚存生机。
但这生机，能否在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中存活下来，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