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胜利队红白相间制服的准信,站在自己临时宿舍的狭小洗手间镜前。镜中的年轻人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眼底深处是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但这身代表着人类抵抗意志的服装,却仿佛给他注入了一种无形的支撑。制服左胸处,GUtS的徽章微微反光,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与责任。
(胜利队……准信队员……)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试图将杂乱的思绪压下。身体的状况依旧不容乐观,每一次呼吸都能牵动内里的隐痛,能量的恢复更是缓慢得令人心焦,如同龟裂大地期盼着甘霖。但他没有时间慢慢休养。屏幕上迪迦石像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时刻刺痛着他的神经。
“咚咚。”敲门声响起。
门外是居间惠队长。她看着一身制服的准信,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感觉怎么样,准信队员?如果身体允许,我带你熟悉一下基地的环境。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也是我们最后的堡垒。”
“是,队长。我没事,可以行动。”准信点头,跟随着居间惠走出了房间。
基地代号“希望”,深埋于地下不知多深处,其规模和技术水平远超准信最初的想象。错综复杂的通道如同钢铁巨兽的血管,连接着各个功能区。居间惠一边走,一边简洁地介绍着:
“这边是生活区,队员们的宿舍和基本生活设施都在这里。”
“左手边是战术分析室,野瑞队员通常在那里处理情报和数据。”
“前面是机库,我们的胜利飞燕号……虽然现在出击风险极大,但它们是我们的翅膀。”
“这边是研发部门,堀井队员和正木敬吾先生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这里。”
通道墙壁是冰冷的合金,头顶是明亮的灯带,空气中弥漫着机油、臭氧以及一种属于地下空间的、恒定的微凉气息。偶尔有穿着同样制服或科研白大褂的人员匆匆走过,他们脸上大多带着凝重和疲惫,但在看到居间惠和准信时,都会点头致意,眼神中透出一种同舟共济的默契。
这里的一切,都运转在一种高效而压抑的节奏中。没有欢声笑语,只有低沉的交谈、仪器运行的嗡鸣和脚步声,共同构成了一曲属于末日幸存者的、沉默而坚韧的交响乐。
准信默默地跟着,努力记忆着路线。他能感受到这座基地所承载的重量——它是人类文明在狂涛骇浪中最后的一方舟,每一寸钢铁都浸透着不屈的意志。
就在他们经过一条相对僻静的、通往旧资料库的岔道时,准信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一种奇异的感应,如同水面漾开的涟漪,轻轻拂过他的意识。
(这是……?)
他下意识地偏头,望向那条灯光略显昏暗的通道深处。在那里,空气似乎产生了极其细微的扭曲,一道朦胧的、仿佛由微弱光芒凝聚而成的女性身影,悄然浮现。她穿着古老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白色长袍,面容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跨越了三千万年时光的哀伤与庄严。
是幽怜!超古代地球警备团的团长,光的继承者指引者!
准信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并非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灵体而感到恐惧,而是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这道身影所散发出的那种微弱却纯净的光之波动,与他当初刚刚闯入这个宇宙,在那片虚无中感受到的、来自地球的求救信号,同出一源!
是她!就是她,在那个绝望的时刻,向宇宙发出了呼唤!
居间惠队长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她见准信停下,目光投向空无一人的通道,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准信队员?有什么不对吗?”
准信瞬间回神,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幽怜的虚影上移开。他知道,幽怜以这种形式出现,必然不愿被其他人察觉。他迅速找了个借口,脸上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重伤初愈者”的疲惫与恍惚:“抱歉,队长。可能……身体还是有点没适应,刚才突然有点头晕。我能……稍微休息一下,再去跟上您吗?”
居间惠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不疑有他,关切地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要勉强自己,你的身体是第一位的。前面左转有休息区,你去那里坐一下,我稍后让丽娜队员来接你。”
“谢谢队长。”准信微微躬身,目送居间惠转身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主通道的拐角。
他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那条僻静的通道,走向那静静悬浮、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幽怜虚影。
随着他的靠近,幽怜的身影似乎清晰了一些。她那双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准信,没有言语,却传递出一种明确的引导意念。她缓缓向通道更深处飘去,光芒构成的衣袂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光痕。
准信紧随其后,心中充满了疑问与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线索的迫切。他们穿过堆放着废弃仪器箱的角落,绕过几个岔路,最终来到了一个似乎是旧时代数据存储中心的房间门口。这里显然早已废弃,门上落着薄薄的灰尘,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
幽怜的身影在门前停下,转过身,彻底面对准信。
无需言语,一种跨越了种族与时空的精神感应,在两人(如果幽怜可以称之为“人”的话)之间建立。
准信凝视着这道三千万年前的意识残留体,直接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肯定:“幽怜。”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那道原本沉静如古井的光之虚影,产生了明显的、剧烈的波动!幽怜那模糊的面容上,仿佛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情,她周身的光芒都为之摇曳。
(他……他知道我的名字?!这怎么可能?!这个来自宇宙的光芒……)
准信没有在意她的震惊,继续说道:“我刚来到这个宇宙时,感受到的求救信号,那份光,和你身上的光芒一样。是你发出的呼唤,对吗?”
幽怜的光芒缓缓稳定下来,但那震惊的情绪依旧残留。她“看”着准信,意识传递的声音带着一种空灵而悲怆的质感:“来自远方的光之使者……你……竟然知晓我的名讳……是的,是我,在大古……迪迦奥特曼的光芒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我利用他与地球最后的连接,将求援的信息,连同他残余的一点光芒,送入了无垠的宇宙……我祈求着,能有其他的光,回应这份绝望……”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准信的身体,看到了他体内那虽然黯淡却本质崇高的光。“如今……您回应了呼唤,来到了这片被黑暗笼罩的土地。我……超古代地球警备团团长,幽怜,恳求您……帮帮大古,帮帮这个星球的人类,驱散那支配一切的黑暗吧!”
她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哀恳,那是一个文明守护者在自身文明湮灭后,对另一个可能陨落文明最后的悲悯与求助。
准信看着幽怜,看着她眼中那份与三千万年前一般无二的、对生命与光明的执着。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尽管身体内部依旧传来阵阵虚弱感,但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如同出鞘的利剑。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保护和拯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的基本法则,“守护生命,驱散黑暗,这是我的使命,无需你的恳求,我也会战斗到底!”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是人类心脏的位置,也是他体内光之力的源泉。
“因为,我即是光——”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仿佛有两个重叠的声音在同时诉说,“——也是人类!”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或许是情绪激荡引动了体内沉睡的光之粒子,又或许是那份“光与人”的宣言触及了某种本质——一股微弱却无比纯粹、无比耀眼的光芒,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自然流露,瞬间将他包裹!
在那光芒中,幽怜的“视线”里,准信的人类形态似乎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巍峨而崇高的轮廓!那并非诺亚的完全形态,却带着与诺亚同源的神性与力量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压迫感,完全超出了她对“生命体”的认知范畴!
(这……这就是回应呼唤的存在吗?如此……如此崇高的光芒!完全看不出人形……是宇宙中某种高等的光之生命体吗?)
幽怜心中震撼无比,她原本以为回应呼唤的,或许是类似迪迦那样的、与人类结合的巨人,或者是其他形态的宇宙守护者。却没想到,降临的竟是如此纯粹、如此接近宇宙本源之光的形态!她下意识地认为,准信自称的“人类”,或许只是这种高等生命体对自身形态的一种模拟或理解。
然而,在这耀眼的光芒中,幽怜同样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那份对生命的尊重,以及那份与黑暗势不两立的决绝。这份意志,与她记忆中那些勇敢的光之继承者们,如此相似。
光芒缓缓内敛,重新显露出准信有些喘息(强行引动光芒加剧了身体的负担)但眼神依旧坚定的面容。
幽怜沉默了。尽管存在认知上的误差,但她选择了相信。相信这份光芒,相信这份意志。她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存在,与她、与大古一样,是被“光”所选中的,是为了战斗而存在的。
她向着准信,深深地、庄重地行了一个超古代的礼节,如同臣民面对君王,又如同信徒面对神只。
“光之使者……一切,就拜托您了……”
她的身影开始逐渐变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最终彻底消失在废弃通道的昏暗光线中,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之余韵,以及那份沉重的托付。
准信站在原地,平复着体内因光芒微泄而再次翻腾的气血和痛楚。幽怜的误解他并未在意,他更在意的是那份确凿的求救源头和迪迦败北的真相。
就在这时——
“你就是那个准信,那个新加入胜利队的人?”
一个带着些许审视、些许好奇,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傲慢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准信心中一动,缓缓转过身。
只见一个穿着科研白大褂,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俊朗却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近乎偏执的锐利眼神的男人,正站在几步开外,打量着他。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但准信几乎瞬间就确认了他的身份——正木敬吾。
那个天才的,也曾误入歧途的,如今似乎在为人类存续而努力的科学家。
准信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对方审视的视线,没有因为对方的突然出现而显露出丝毫慌乱。“是我。你找我有什么事?正木敬吾先生。”
正木敬吾似乎有些意外准信能直接叫出他的名字,但他很快恢复了那副略带矜持的表情,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踱步走近:“没事,就是来看看新加入的队员。”他的目光在准信身上扫过,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的性能,“毕竟,现在的地球已经危在旦夕,人人都难以自保。像你这种……在这种时刻还能‘挺身而出’的人,可不多了。”
他的话语听起来像是赞赏,但仔细品味,却能察觉到其中隐含的质疑——质疑准信的动机,质疑他的能力,甚至质疑他出现的时机。
准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深邃如古井,不起波澜。这种沉默的注视,反而让正木敬吾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自己所有的算计和心思,在这双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
短暂的沉默后,正木敬吾似乎觉得无趣,或者说,他从准信身上没有立刻得到他想要的信息或反应。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好了,也算是打过招呼了。我也该去接着我的研究了。”他转身欲走,但脚步又顿住,侧过头,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自傲,“毕竟,现在人类的生死存亡,我也必须得出出力了,不是吗?”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着略显急促的步伐,消失在通道的另一端。
准信看着正木敬吾离去的方向,目光深沉。与正木敬吾的短暂接触,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复杂性。这里有像居间惠、丽娜、新城那样纯粹的战斗者,也有像正木敬吾这样,才华横溢却心思难测的合作者。而外部,是虎视眈眈的宇宙人和支配一切的邪神。
幽怜的托付,迪迦的沉寂,正木敬吾的隐晦锋芒……所有的线索和压力,最终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他缓缓抬起手,进化信赖者在制服内衬的口袋中,传递着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温热。
(这个宇宙,这个地球……现在,真的就只能靠我了。)
不是傲慢,而是一种认清现实后,背负起一切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