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跃迁的最后一丝光芒从舷窗外敛去，整个“神农”号舰桥，陷入了一片一片寂静。
不，不是寂静。
而是所有人都被眼前那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景象，剥夺了发出声音的能力。
就连那两位曾经在废墟皇帝面前大脑宕机的龙王殿精锐，此刻也只是张着嘴，看得出神。
一片巨大的、色彩斑斓到如同梦境的生命星云，占据了整个视野。
那不是单纯的气体和尘埃。
在星云的深处，漂浮着成千上万个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生态球。
它们每一个都有行星大小，表面覆盖着海洋、陆地、森林、沙漠……千姿百态，无一相同。有的世界里，参天巨树的树冠刺破云层；有的世界里，液态甲烷的海洋下闪烁着硅基生命的光芒；还有的世界，整个地表都被水晶覆盖，折射出万千虹彩。
这里，就是银河系最古老的秘密，所有生命的起源与备份之地。
众神的花园——“世界树”。
“我的天……”
医圣的声音干涩无比，他活了数百年，自认为早已见惯了奇迹，可眼前的景象，依旧超出了他想象力的极限。
这已经不是“生命”二字可以概括的了。
这是一部活着的、立体的、横跨亿万年的银河生命史诗。
每一个生态球，都是一个文明的摇篮。
地球，人类，也只是这万千花园中，曾经被播撒出去的一粒种子。
林晚晴没有说话，只是眸子里，也倒映着那片璀璨的星云。她能感觉到，那每一个生态球中，都蕴含着一种独特的、纯粹的“道”，那是生命为了适应环境，演化出的独一无二的生存法则。
然而，这片祥和壮丽的画卷，却被一道冰冷的疤痕无情地破坏了。
就在“世界树”星云的外围，一支舰队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封锁线。
那是一支通体银白、舰身线条充满几何美感舰队。
它们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舰体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不是狂暴，不是威严，而是一种绝对的、无情的“洁净”气息。
仿佛一群穿着无菌手术服的医生，正准备对一个他们眼中的“病灶”，进行最彻底的切除手术。
“是‘观察者’的舰队！”医圣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看这涂装和制式……是传说中‘审判官’的直属舰队，‘净化者’！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神农”号的舰桥内，气氛瞬间从震撼转为凝重。
苏晨的目光在那支银白色的舰队上扫过，眼神平静。
在他的“望气术”中，这支舰队的气息纯粹到了极点，但也死寂到了极点。那是一种为了维持绝对的“静止”，而扼杀了所有“变化”的偏执。
在他看来，这也是一种病，一种深入骨髓的“寒症”。
就在此时，一道不带任何感情波动的意念，跨越了遥远的距离，直接在地球联合舰队所有舰船的通讯系统中响起。
那声音没有来源，没有方向，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系统指令。
“混沌的生命体，你们已踏入禁地。”
“立刻自我湮灭，这是议会给予你们的最后仁慈。”
这番话，没有愤怒，没有警告，只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判决。
“世界引擎”的舰桥内，一名来自凛冬公国的舰长猛地一拍桌子，怒骂道：“狗屁的仁慈！这他妈是赤裸裸的威胁！”
“神农”号上，那两名龙王殿的精锐也回过神来，脸上写满了愤怒和警惕。
然而，苏晨还没来得及下达任何指令，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的，那片绚烂多彩的“世界树”星云，其最核心区域的光芒，突然开始黯淡。
仿佛有人在一杯五彩的鸡尾酒中，滴入了一滴墨汁。
紧接着，那墨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扩散！
一个原本散发着蔚蓝色海洋光芒的生态球，表面突兀地浮现出一条条灰黑色的“脉络”，如同生物中毒后身上浮现的尸斑。球内的生命气息，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扭曲、狂暴、混乱。
那场席卷了“赫菲斯托斯”的废马瘟疫，已经开始了它的感染！
与此同时，一个苍老、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笑意的声音，无视了所有的通讯屏障和精神壁垒，直接在每一个人的意识最深处，缓缓响起。
“你来了，医者。”
这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的尽头，带着岁月的沧桑，却唯独没有半分敌意。
它的目标无比明确，就是苏晨。
苏晨的目光一凝。
那个声音继续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回荡，像一个老师在给学生讲解最深奥的课题。
“你看到这潭死水中，泛起的第一丝涟漪了吗？”
“看着那些固步自封了亿万年的生命形态，在‘死亡’与‘变化’的催化下，绽放出全新的、从未有过的姿态……”
“这是何等的美丽。”
话音未落，在星云的中心，在那片瘟疫扩散的源头，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那不是众人想象中的怪物，也不是什么狰狞的魔王。
他只是一个穿着朴素灰色长袍的老人，须发皆白，面容祥和，看上去就像一个在自家花园里散步的普通老者。
唯一与他形象不符的，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以及他手中轻轻托着的一团不断蠕动、不断变幻、散发着混沌与终结气息的……光芒。
他，就是“播种者”。
银河系的异端，观察者文明的创始人之一，这场宇宙级瘟疫的源头。
“净化者”舰队的旗舰上，那冰冷的意念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化作一声愤怒的咆哮。
“叛徒！”
医圣的惊得合不拢嘴，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老人的身影，声音都在发颤：“他……他就是‘播种者’？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眼前的场景，荒诞到了极点。
代表着绝对秩序与静止的“审判官”，像一个愤怒的警察，要将一切烧成白地。
代表着混沌与变革的“播种者”，像一个慈祥的园丁，正在为花园“施肥”。
而苏晨和他的地球舰队，这群不请自来的“外来者”，就这么被夹在了两位银河系最古老神明的哲学冲突正中央。
“神农”号的舰桥内，一片寂静。
林晚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苏晨的身侧，手轻轻按住了剑柄，目光在银白的“净化者”与祥和的“播种者”之间流转，最终定格在苏晨侧脸上。
苏晨没有看左边的“审判官”，也没有看右边的“播种者”。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正在被瘟疫侵蚀、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的生态球上，仿佛在凝视一位危在旦夕的病人。
苏晨、代表混沌与变革的“播种者”、代表绝对秩序与静止的“审判官”。
银河系的三种道路，三种截然不同的“道”，在这一刻，于这片众神的花园中，汇聚于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