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周平独自坐在客房中,指尖无意识地搓捻着那张神秘的纸条,眉头紧锁。
忽然,猛地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朝着楼下高声喊道:“老板娘!送盆热水上来!”
过不多时,楼梯上传来了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皮肤黝黑、满脸深刻皱纹、须发花白的老者,低着头,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步履蹒跚地走了上来。
老者默默地将水盆放在周平脚边,动作迟缓,与其他伙计并无二致。
周平刚想开口试探,那老者却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急切的精光,对他做了一个极其严厉的噤声手势!
周平立刻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中凛然。
只见那老者伸出枯瘦的手指,快速地在热水盆里蘸了一下,然后俯下身,极其迅速地在木质地板上,利用水渍写下了四个字:
“它能听见”
水迹淋漓,字迹短暂而清晰。
周平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老者为何如此谨慎。
他毫不迟疑,也立刻俯身,用手指蘸水,在老者的字迹旁飞快地写下三个字反问:
“它是谁?”
老者看着那三个字,脸上露出极度焦急和恐惧的神色,他用力摇了摇头,再次蘸水,写下两个更加急促的字:
“快走!”
水迹未干,那恳求与警告的意味几乎要透地而出。
周平凝视着那两个字,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
他再次伸手蘸水,在那“快走”二字旁边,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字的回答:
“救人。”
老者看着这两个字,先是愕然,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绝望,有无奈,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敢燃起的希望。
他再次俯下身,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蘸了更多水,在周平的字迹下方,用力地写下了六个字:
“杀了它才能救。”
周平瞳孔骤然收缩,立刻蘸水追问:
“它是谁?”
老者深吸一口气,手指快速而颤抖地在地板上划下两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字:
“狗娃”
写完这两个字,老者立刻站起身,脚步踉跄地快速退出了房间。
房门轻轻合拢,屋内只剩下周平一人,对着地板上那即将彻底蒸发消失的、揭示着恐怖真相的答案——
杀了狗娃,才能救人。
歇马镇的深夜,万籁俱寂,死一般的沉寂浓得化不开。
荒芜的街道上没有一丝灯火,只有风声穿过破败的屋檐和空荡的窗棂,发出如同呜咽般的低啸,更添几分阴森。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浓重的黑暗中快速移动,动作轻盈而敏捷,如同鬼魅。
人影迅速越过那座白日里孩童“嬉戏”的破旧石桥,最终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狗娃家那低矮的院墙外。
狗娃的家中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光亮透出,仿佛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周平屏住呼吸,隐匿在阴影中,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月亮被厚重的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惨淡的微光勉强渗透下来。
就在这极致的黑暗中,他隐约看到狗娃家低矮的房檐之下,似乎挂着一个什么东西,正随着夜风轻轻地、有节奏地晃来晃去。
那轮廓模糊不清,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就在这时,一阵略强的夜风吹过,卷走了遮挡月亮的乌云。
清冷惨白的月光渐渐洒落,清晰地照亮了房檐下的景象——
周平瞳孔猛地一缩,倒吸一口凉气!
那挂在房檐下随风晃动的,根本不是什么东西,赫然正是狗娃!
月光清晰地照在他那张圆润可爱的脸上。
嘴角甚至依旧挂着那副天真无邪的、极具欺骗性的笑容。
只是在这死寂的夜晚和诡异的场景下,那笑容显得无比瘆人。
他的身体随着风轻飘飘地晃动着,没有一丝重量感,就像…就像一张被晾晒的皮,一张精心绘制的画,一张薄薄的、画着人形的皮囊!
就在周平被这骇人景象惊得心神震动之际——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狗娃家那扇破旧的木门,竟从里面被缓缓推开了。
一个极其瘦长的黑影从门内滑了出来。
它异常高大,甚至需要极力佝偻着才能从那低矮的门框里挤出。
它通体漆黑,仿佛是由最浓重的阴影凝聚而成,唯有一双眼睛的位置,闪烁着两点幽绿、冰冷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只见那瘦长鬼影抬起枯枝般细长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将挂在房檐下的“狗娃皮囊”取了下来。
然后,它做了一个让周平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动作——
它双手抓住那副皮囊的开口处,熟练地将其套在了自己的头上!
那皮囊如同活物般自动贴合收紧,瞬间,一个“狗娃”的头颅便出现了。
但这还没完!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周平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腾,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在一片死寂中,只听“咔嚓!咔嚓!”
两声极其清晰、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骤然响起!
那瘦长鬼影,竟然用自己的手,如同折断干燥的树枝一样,轻而易举地将自己那过长的双臂掰断了!
然后,它将被掰断的手臂,像塞一卷柔软的布料一样,硬生生地塞进了“狗娃”皮囊那短小的手臂袖管之中!
紧接着,它整个高大的身躯开始发出令人不适的、密集的“咔嚓”声。
全身的骨骼都在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折叠、收缩,最终被一点点地、彻底地塞进了那副孩童大小的皮囊之中!
整个过程寂静而迅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诡异和恐怖。
不过眨眼之间,那个瘦长恐怖的鬼影消失了。
站在月光下的,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笑容“天真可爱”的狗娃。
他甚至还像刚睡醒一样,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仿佛刚才那恐怖绝伦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狗娃伸了个懒腰,动作与寻常孩童无异。
然而,就在他胳膊放下的瞬间,他的脑袋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转,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锁定了周平藏身的阴影处。
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而无比恐怖的笑容。
“大哥哥,”他的声音依旧稚嫩,却带着一丝戏谑的冰冷。
“不是说好了,明天一早才出发吗?这黑灯瞎火的,山路可不好走,现在动身…怕是不太方便吧?”
周平心知藏不住了,长叹一口气,从墙后的阴影里坦然走了出来,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步入了院子,与“狗娃”相对而立。
“我也没出声啊。”周平说道,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夜间闲聊。
狗娃脸上的笑容越发“甜美”,却也更令人毛骨悚然。
“活人的味儿,两百步开外我就能闻见。更何况…”他小巧的鼻子夸张地吸了吸,“…是你的味儿,特别得很。”
周平挑眉:“我可没有狐臭。”
“不是狐臭,”狗娃歪着头,像是在仔细品味,“是阳骚,活人特有的生气,又冲又烈,刺得我鼻子都疼了。”
周平冷笑:“你还有鼻子呢?”
狗娃闻言,伸出食指,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那挺翘的鼻梁:“你是说这个吗?”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猛地抠住鼻梁,竟“噗嗤”一声,硬生生将鼻子整个拽了下来!
刚才还完美无瑕的娃娃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个边缘不规则的黑洞,深不见底。
“其实没有这玩意儿,”狗娃晃了晃手里那团软塌塌的“鼻子”看向周平。
“我还是能闻见你身上的味儿。所以……我巴不得现在就把你变成死人,那味儿就对了。”
周平无视这恐怖的景象,突然问道:“你爷爷、奶奶还活着吗?”
“活着呀,”狗娃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活得好好的呢。”
周平点点头:“那我还真挺意外的。”
“没什么可意外的,”狗娃的声音透过脸上的黑洞传来,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我虽然不是人,可是我也不杀人。”
周平嗤笑一声,指向他身上的“皮囊”:“不杀人?那我倒想问问,你身上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捡的。”狗娃回答得干脆利落,仿佛天经地义。
周平目光锐利:“你觉得我信吗?”
“你不信?”狗娃歪着那个带有黑洞的脑袋,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危险的玩味。
“打死也不信。”周平斩钉截铁。
“哦……”狗娃拖长了声调。
“我最讨厌不信我的人了。你知道…不信我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吗?”
“什么下场?”周平平静地问。
狗娃向前逼近一步,用那混合着天真与残忍的语调,轻轻吐出三个字:
“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