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公主寝宫内。
沐阳公主看着眼前一身焦黑、狼狈不堪的周平,忍不住蹙起秀眉,带着几分戏谑打量着他。
“周平,你昨晚上是去谁家偷鸡摸狗被发现,钻人家灶坑里了?”
周平讪讪地笑了笑,但随即神色一正,快步上前,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殿下,别开玩笑了。有桩天大的案子,必须得您出面才行。”
沐阳公主见周平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立刻会意,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都下去吧。”
待殿内只剩二人,周平便将魈陵街孩童失踪案,从自己受江临水所托开始。
如何追查至幽都,如何与百目、鬼蝠牙行周旋,如何遭遇恐怖雷击,以及最终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东宫和那位神秘道人玄微子的整个过程,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禀报了一遍。
沐阳公主起初还听得认真,越听到后面,脸色越是阴沉。
当周平最终提到“东宫”和“太子可能知情甚至主导”时,她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雷霆大怒:
“大胆周平!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竟敢…竟敢怀疑当朝太子?!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周平迎着公主的怒火,目光坦然却坚定,沉声道:“殿下息怒!周平也不愿怀疑太子殿下!
但眼下所有证据、所有线索都指向东宫,指向太子身边的玄微子!事实如此,由不得我不怀疑!”
沐阳公主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但她终究不是寻常女子。
强压下怒火,缓缓坐回椅子上,目光锐利地盯着周平,声音冰冷:
“周平,你是个聪明人。那你告诉本宫,你可知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周平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
“周平明白。无论此事是否与太子殿下有关,一旦我开始深入调查,便注定会成为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从此…怕是永无宁日,乃至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知道!”沐阳公主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你为何还要查?!你就没想过幺妹?没想过你二叔一家子的性命吗?!”
周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我想过!我想了整整一路!但是…殿下,此事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还那些孩子一个公道,我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更对不起身上这身官服!
周平只求殿下,若我真有不测,能保全我二叔一家平安,我…死也踏实了。”
沐阳公主冷冷地看着他,沉默了良久,忽然问道:“那我若告诉你,本宫不帮呢?”
周平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答案,露出一个平静甚至有些释然的笑容。
他后退一步,郑重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若殿下不愿相助,周平…在此别过。能与殿下相识一场,并肩作战过,周平此生…值了。”
说完,他直起身,转身就欲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沐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突然提高声音,厉喝道:“来人!”
殿门立刻被推开,一队精锐禁军冲了进来!
沐阳公主指着周平,声音冰冷无情:“周平忤逆本宫,出言不逊,立刻给本宫拿下!关入天牢候审!”
周平猛地回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完全没料到公主会突然翻脸!
他还没反应过来,禁军已经上前,用铁链锁住了他!
“殿下……”周平挣扎着想要开口。
“带下去!没有本宫准许,任何人不得与周平说话,违者——斩!”
天牢。
叶四看着被铁链捆得结结实实的周平,脸上写满了懵逼和不可思议。
他挥挥手让那些禁军退下,凑到周平跟前,压低声音:
“什么情况?! 你小子又捅破什么天了?怎么被扔进我这晦气地方来了?还是公主亲自下令?”
周平也是一脸的无奈和茫然,苦笑道:“兄弟…我要知道就好了… 我真没干啥!”
叶四眼睛一瞪,显然不信:“行了吧,忤逆公主,言语冲撞!是不是跟公主没大没小了?不然能被捆成这样塞进来。”
周平有口难言,只能再次强调:“…真没有!唉,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叶四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不像说谎,最终也只能长叹一口气,用力拍了拍周平的肩膀。
“唉!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公主那脾气,你是不知道,当年我在她手底下当书童的时候,也没少顶缸挨罚!等过两天她气儿消了,没准就想起来把你给放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给周平解开身上那些看着吓人实则并没锁死的铁链。
“走吧,给你安排个‘天字第一号’牢房,保证清净!里面一应物什,应有尽有,床铺干净,酒水管够,你就当是来老子这儿度假了!”
周平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忽然想起一事,神色认真起来:“公西子前辈…他是不是还在天牢里?”
叶四闻言,脸上露出些古怪神色:“在啊!那老倔驴!赶他走都不走!还在上次那间待着,也不知道到底因为个啥,问他也不说,整天神神叨叨的。”
周平立刻道:“我想去见见公西子前辈。”
叶四挑了挑眉,也没多问,很是爽快:“成!反正你俩都是我这的‘贵客’。随我来吧。”
说着,叶四便领着周平,朝着那如城池般的天牢走去。
天牢,癸字号牢房。
公西子正坐在一张简陋却整洁的木桌旁,就着壁上油灯,专注地翻阅着一本古籍。
他虽身着囚服,却难掩其三品大儒的气度。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木簪束着。
面容清癯,目光温润而深邃,长须垂胸,更添几分超然物外的风骨。
他似乎心有所感,忽然转过头,看见牢房外的周平,脸上顿时绽放出如同见到知己般的灿烂笑容:
“哈哈哈……老夫今日晨起便觉心神雀跃,似有喜事,没想到竟是周老弟大驾光临!快进来,快进来!”
这癸字号牢房的栅栏间隙有一人多宽,周平很轻松便侧身钻了进去。
周平拱手,恭敬道:“晚辈周平,见过公西子前辈。”
公西子连忙摆手,佯装不悦:“哎!什么前辈晚辈!你我兄弟相称便是!说起来,你还是老夫的救命恩人!
若非你仗义执言,查明真相,老夫这‘假公济私’的污名,只怕要带进棺材里了!”
周平疑惑:“既然如此,前辈既已沉冤得雪,为何还要留在这天牢之中?”
公西子闻言,微微一愣,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但随即被他用笑意遮掩过去,捋须笑道:
“此处有何不好?清静!无人打扰!正好让老夫安心看书做学问!不瞒老弟,困于此地,心无旁骛,反而让老夫摸到了二品境界的门槛了哦!”
周平闻言大喜:“果真?那可真要恭喜前辈了!”
公西子哈哈一笑:“虚名而已,何喜之有?倒是听说老弟前番去了东南平妖,快与老夫说说,一切可还顺利?”
于是周平便将东南之行,如何平定海患、智破科考舞弊大案等经历,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公西子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赞赏:“周老弟真乃天纵英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老夫代天下莘莘学子,谢过你了!”
说着,倒了一大碗酒递给周平。
周平也不推辞,接过碗一饮而尽。
公西子又关切地问:“…胡宪林,他如今怎么样了?”
他与胡宪林乃是多年同窗,又是同期为官,情谊深厚。
周平笑道:“胡大人如今就在京城,已入阁拜相。他还收了一位养女,正是在东南助我平妖的义士,名叫小渔。”
公西子闻言,脸上露出了由衷的、欣慰无比的笑容,长长舒了一口气。
“好,好…入阁好,收女也好…历经风波,终得善果,吾心甚慰,甚慰啊!”
感慨过后,公西子才想起问道:“周老弟此次来天牢…是所为何事?”
周平苦笑:“不瞒前辈,我…是被沐阳公主关进来的。”
公西子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大声的爽朗大笑:“哈哈哈!正常!太正常了!
公主殿下那脾气…老夫早有领教!你能全须全尾地进来,已是殿下开恩了!”
周平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其实…我此次来找前辈,是真有一事。”
“哦?何事?但说无妨。”公西子也正色道。
周平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歉意:“有件事…得跟您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