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城县令赵德全一大早就忙得脚不沾地。
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在给周平准备的官邸里来回踱步,指手画脚地指挥下人:这屏风太旧了,换新的!地毯不够软,换最好的!还有这茶具,去把我珍藏的那套青花瓷拿来!
一名下人弓着腰跟在后面,一边擦汗一边赔笑:老爷放心,都按您吩咐的办。
赵德全捋了捋稀疏的胡须,眯起眼睛:这可是京城来的钦差大人,听说在火罗世子案中立了大功,连皇上都夸他诗琴双绝。咱们可不能怠慢......
话未说完,师爷王福突然急匆匆跑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老爷,钦差大人到了!
赵德全顿时大喜,立刻带着一众官员出门迎接。
可到了城门口,却只见熙熙攘攘的百姓,哪有钦差仪仗队的影子?
人呢?赵德全皱眉。
王福踮起脚尖在人群中张望,突然眼睛一亮:在那儿!
顺着他的手指,赵德全看见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年轻人正蹲在路边小摊前,手里把玩着一件精致的贝壳风铃。
那风铃用南海特有的七彩贝壳串成,轻轻一晃,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就是钦差大人?赵德全狐疑地问。
王福连连点头:圣旨我都见着了,正是周平周大人。
赵德全顿时瞪起眼,快步走过去,只见周平正跟摊主讨价还价:老板,这风铃能不能便宜点?我买回去送人......
摊主却呆若木鸡,直勾勾地盯着正在走过来的县令赵德全。
王福赶紧上前,站在周平背后毕恭毕敬地说:周大人,县令大人到了。
周平仿佛没听见,还在问:老板,你看这贝壳都有些磨损了......
王福尴尬地抹了把汗,提高声音:周大人,县令大人到了!
周平好像被吓着了一样,浑身抖了下,这才回过头,看见赵德全,露出歉意的笑容:啊呀,县令大人亲自出来迎接,真是折煞我也。
赵德全连忙堆起笑脸:周大人哪的话。您喜欢这小物件?来人,全给周大人搬回去!
两个衙役一左一右,立刻上前要搬摊子。周平赶紧拦住:不行不行,这怎么能劳烦县令大人?这得给人家钱啊。说着在身上摸索,我看看银子放哪了......
赵德全立刻板起脸:怎么回事?拿百姓的东西怎么能不给钱?平时我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师爷王福玲珑得很,赶紧掏出一锭银子塞进摊主手里。
摊主双手捧着银子,眉开眼笑:谢谢老爷,谢谢县太老爷!
赵德全这才满意地点头,殷勤地引着周平进城。
宴席上,赵德全坐在主位,周平居左,各级官员依次落座。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酒香四溢。
赵德全举起酒杯,满脸堆笑:周大人在京城的事迹,我等早有耳闻。火罗世子案中智擒凶犯,一首《将进酒》名动京城,胡商大集上更是与高公公双琴合璧......
周平淡淡一笑,连连摆手:赵大人过奖了。
赵德全见周平对自己的奉承不置可否,心中暗自得意,以为这马屁拍得又稳又准。
他捋了捋稀疏的胡须,举起酒杯,满脸堆笑:周大人远道而来,我们清平城上下无不仰慕。来,大家一起敬周大人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唯独坐在末席的一个青年官员纹丝不动。
他身着青灰色官服,面容清瘦,目光如炬,正是负责清平城城防的城防司主事——李青山。
周平目光落在李青山身上:这位是......
赵德全脸色微变,赶紧打圆场:这位是城防司主事李青山。来,大家喝酒......
周平却抬手制止,语气淡然:这酒不能喝。
赵德全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为何?
周平微微一笑,目光依旧停留在李青山身上:我觉得李兄似乎心中有事,不妨说来听听。
赵德全干笑两声,试图缓和气氛:李青山,今天钦差大臣到此,你可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李青山面无表情地举起酒杯,语气生硬:卑职不敢。
赵德全见状,心中不悦,但脸上依旧堆着笑:来来来,周大人,咱们同饮此杯。
然而,周平不但没喝,反而将酒杯轻轻放下,目光转向赵德全:赵大人,在下应该能猜出李兄心中之事。
赵德全一愣,随即故作惊讶:哦?不愧是京城神捕,才见了一面便能知晓别人心中所想,此种神技真是叹为观止啊!
李青山冷冷开口:愿闻其详!
赵德全本想打个圆场,换个话题,没想到李青山丝毫不给面子,竟然与周平杠上了。
他顿时有些压不住火气,厉声说道:李青山,钦差大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得无礼!
周平摆摆手,笑着接过话茬:赵大人,你错怪李兄了啊!
赵德全微微一愣,眉头皱起:此话怎讲?
周平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我想李兄一定是认出我了。
赵德全更加疑惑:参军大人与李青山是旧识?
周平摇摇头:非也,只是我们昨日见过一面,想来李兄是认出我了。
赵德全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师爷王福:王福,昨日钦差大人就来了,为何不报?
王福脸色煞白,支支吾吾:大人,这事我是……
周平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依旧淡然:不是,赵大人。你可记得昨日渔阳村百余村民为逃避海妖族前来投城,身为一城之主的赵大人却拒开城门。据《武经总要-法度篇》:敌迫城下,敢擅闭门不纳民者,斩……
赵德全额头渗出冷汗,连忙辩解:竟有此事?
周平不给他机会,继续说道:赵大人,我当时就在百姓中间,还在城下跟县令大人表明了身份,可您却下令用箭将我驱离,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赵德全脸色瞬间惨白,终于想起了昨日城下的情景。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有些发颤:周大人,这......这实在是误会......
周平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我想李兄一定是认出我了,怕我将此事如实禀报总督大人,到时县令大人可就……
他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瞟了赵德全一眼。
赵德全连忙接话,语气慌乱:周大人,这事我觉得吧,应该……
周平不紧不慢地接过话头:应该赶紧将渔阳村的村民接进城才是。不知道赵大人是不是这么想的?
赵德全连连点头,如释重负:是是是,知我者周大人也,本官……
就在这时,王福低声耳语了几句。
赵德全脸色一变,随即强笑道:周大人说得对,百姓要紧。这样,让李主事陪您去安置百姓,我这就去准备相关事宜......
周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对李青山说道:既然如此,李兄,咱们走吧。
李青山站起身,目光复杂地看了周平一眼,随即点头:周大人,请。
出了府邸,二狗的声音在周平脑袋里撞过来撞过去,带着几分不屑:你们这些当官的真是太复杂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告发赵德全?反而还为他说话。还有那个李青山,我看叫李清高得了,一张臭脸好像谁欠他二百两银子似的。
周平微微一笑,低声回应:若是一味要告发城主,他的心思便会用在脱罪和报复之上,没准还会栽赃那些百姓。
放过此人却能救下几百人,值得。更何况,此人绝不会长教训,早晚会掉到坑里,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二狗嗤笑一声:你们人类的心思,真是弯弯绕绕。
周平不再理会二狗,转头看向身旁的李青山。这位城防司主事一路上沉默不语,脸色冷峻,好像讨债时遇上了要债的。
李主事,周平开口道,带上些士兵一起去吧。
李青山眉头一皱,语气生硬:不过是安置百姓,为何要带兵?带兵只会让百姓担惊受怕,反增麻烦。
周平不疾不徐地解释:昨日海妖被村民们杀死在山坳里,若不掩埋恐怕会散播瘟疫。百姓都是老弱妇孺,带些士兵好将海妖的尸体掩埋。
李青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渔阳村的村民将追击的海妖全杀死了?
周平点点头,语气平静:正是。
李青山冷笑一声,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怀疑:若是真的才好。倘若谎报军情,参军大人恐也要受到牵连。
周平懒得与他争辩,淡淡说道: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清点完士兵,李青山跨上了一匹枣红花斑马,动作利落,显然是个久经沙场之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周平一眼,语气冷淡:参军大人没有马么?
周平摊了摊手,表示没有。
李青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讥讽:您贵为钦差,皇上都没赐马,下官可不敢给您马。
周平心里暗想:行,你厉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了笑,转身走在前面带路。
众人很快在山林里的山洞处见到了村民。
李青山翻身下马,脸上堆起笑容,对百姓嘘寒问暖:乡亲们受苦了,本官一定妥善安置大家。”
村民们纷纷围了上来。李青山拍了拍一个孩子的头,又扶起一位颤巍巍的老妇人,显得十分亲民。
他转头问村长王老汉:听说昨日海妖都被你们杀了,看不出村长竟如此足智多谋,率领众人击杀海妖。只是这功劳可不要被别人争了去,回去之后我一定如实禀报。
王老汉连忙摆手,语气诚恳:不是老汉我,我就一种地的,哪有那本事?都是周大人用兵如神,打的那些海妖哭爹喊娘。是不是啊?
身后的乡亲们顿时掀起一阵阵高涨的呼声。
李青山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凑近王老汉,压低声音说道:村长,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虽然他是钦差,倘若滥用权力胁迫你们,但说无妨。
王老汉连连摇头,语气坚定:真没有!周大人对乡亲们特别好,昨日击杀海妖时都是周大人自个儿冲进去的,还险些丢了性命。
李青山依旧不信,目光中带着审视:带我去看看。
众人来到山坳,李青山顿时傻眼了。
几十具海妖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蓝色的血液已经凝固,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气味。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具海妖的尸体,发现其脖颈处的刀痕干净利落,显然是被高手所杀。
李青山站起身,脸色复杂。他挥了挥手,命令士兵:打扫战场,就地掩埋海妖。
回城的路上,李青山牵着马走到周平身边,语气中多了一丝敬意:参军大人,请上马。
周平笑了笑,可他并没有上马,而是走回到村民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