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极度的心神放松与体力透支而陷入昏睡,生命体征虽微弱却趋于平稳后,霍天渊那颗高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心,才终于得以落回实处,带来一阵虚脱般的眩晕。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一件由月光与冰晶凝结而成、稍有震动便会碎裂的绝世艺术品,将怀中轻得令人心颤的女子横抱而起。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轻柔,调动起全部对身体的控制力,避免任何一丝微小的颠簸牵扯到她左肩那道兀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狰狞伤口。他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踏过洞穴入口那片被血污、碎骨与死亡气息浸透的狼藉之地,仿佛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最终步入了那散发着恒定、柔和星辉的狭小洞穴之内。
洞穴内部比他预想的更为逼仄,空间仅能勉强容纳两三人促膝而坐,高度也仅仅允许人直起身躯,再无多余辗转的余地。然而,这方寸之地,却宛如狂暴宇宙中一个被遗忘的宁静港湾。四壁与穹顶皆由天然的星辉石构成,这些奇异的矿石不仅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银白色光芒,驱散了外界无边的黑暗与死寂,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虚空中那些混乱、暴戾的能量波动与侵蚀性的死气完全隔绝在外。洞穴内部,反而充盈着一种精纯、平和、易于吸收的星辰之力,如同母体中的羊水,温润地滋养着身处其中的生灵,对于他们此刻油尽灯枯、伤痕累累的状态而言,无疑是绝望中天赐的甘霖。
他目光扫过洞穴,寻了一处内壁相对最为平整、光滑的角落。没有丝毫犹豫,他脱下了自己那件早已被撕裂、沾染了无数血污与尘垢的青袍外衫,将其仔细地铺在冰冷的地面上,权当作一层简陋的垫褥。做完这一切,他才以近乎虔诚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将战玲珑放下,让她虚软无力的身躯得以背靠着那冰凉却能量温润的星辉石壁,获得些许支撑。她依旧深陷在昏睡之中,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垂落,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淡淡的青影,呼吸微弱,但节奏已趋于平稳,不再有随时中断的危险。
当务之急,是立刻处理她身上最致命的伤势——左肩那道被蚀星兽蕴含腐蚀性能量的利爪撕裂、仍在不断侵蚀生机的伤口。
霍天渊深深吸了一口气,洞穴内清冷而纯净的空气涌入肺腑,帮助他驱散脑海中翻腾的杂念与后怕,强迫自己进入一种极致的冷静与专注状态。他先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品质上乘的羊脂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生机气息顿时弥漫开来。他倒出几滴晶莹剔透、蕴含着微弱灵气的“清心玉露”,用一块自己贴身存放、相对最为洁净的白色软布蘸湿。随后,他屈膝半跪在战玲珑身前,动作极其轻柔地,如同春风拂过湖面,开始一点一点地擦拭她脸颊、脖颈、手臂上那些已经干涸或尚未凝固的血污与污迹。
他的动作专注而细致,眼神凝聚,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神圣的仪式。指尖隔着微湿的软布,能感受到她肌肤传来的冰冷触感,这让他心中的疼惜更甚。当他清理到她左肩伤口周围那片被暗紫色腐蚀能量污染的区域时,他的动作更是放缓到了极致,呼吸都几乎屏住,生怕一丝一毫的力道不当,便会加剧她的痛苦。指尖偶尔不可避免的、极其轻微的触碰,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肤之下因伤痛而产生的细微颤栗与痉挛,这让他心如刀绞。
随着污迹被小心拭去,她原本清丽绝伦的容颜渐渐显露,只是那脸色苍白得吓人,如同上好的宣纸,没有一丝血色。而左肩那道伤口,也彻底暴露在他眼前——皮肉可怕地翻卷着,边缘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灰败与焦黑,暗紫色的腐蚀性能量如同拥有生命的细小毒虫,仍在伤口深处微微蠕动,顽固地阻止着血肉的自然愈合,甚至还在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向着周围尚且健康的组织蔓延、渗透。
霍天渊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他尝试着调动起自己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星辰之力,将其高度凝聚于右手食指指尖,化作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却纯粹无比的淡金色星辉。他屏息凝神,控制着这缕星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地、试探性地靠近那团盘踞的暗紫能量。
“嗤……”
一丝微不可闻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响传来。淡金星辉与暗紫能量接触的瞬间,便发生了激烈的相互湮灭与消磨。星辉的确能净化部分腐蚀能量,但霍天渊立刻察觉到,以他目前的状态和这缕星辉的强度,想要彻底驱除这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异种能量,效率实在太低,过程漫长,而且这种拉锯式的净化,会对战玲珑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经脉造成持续的、不可忽视的二次震荡与伤害。
必须借助更强大的外力,必须使用丹药。
这个念头一起,霍天渊眼中没有任何犹豫与不舍。他立刻从储物戒中取出了几个被他珍藏、平日里视若性命的玉瓶和玉盒。这些是他多年炼器积累、或是用珍贵材料交换来的顶级疗伤丹药,每一枚都价值连城,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在绝境中搏取一线生机的最后底牌。此刻,为了她,这些外物显得无足轻重。
他先是迅速挑出一枚龙眼大小、通体碧绿、散发着清凉沁人药香的“清蕴涤厄丹”。此丹乃解毒圣品,尤其擅长净化各种异种能量与剧毒,能稳定伤势,护住心脉。他小心地用指尖轻轻捏开战玲珑因虚弱而紧闭的牙关,将这枚珍贵的丹药送入其口中,又立刻取出灵泉,以极其轻柔的手法助其缓缓服下,确保药力顺利化开。
丹药入腹,温和却强大的药力开始散开,如同清泉流淌过干涸的土地。战玲珑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脸上那死寂的苍白似乎被驱散了一丝微不足道的阴影。左肩伤口的腐蚀能量,在“清蕴涤厄丹”的药力冲击下,其蔓延的势头终于被明显遏制,那暗紫色的光泽也似乎黯淡了少许。
然而,霍天渊敏锐地察觉到,这还不够。“清蕴涤厄丹”擅长净化与稳定,但对于修复如此严重的创伤、补充近乎枯竭的本源生机,效果有限。那腐蚀能量的根源依旧顽固。
他的眼神一凝,闪过一丝决绝。没有任何迟疑,他取出了一个样式最为古朴、封印也最为严密的玄玉盒。打开玉盒的瞬间,一股磅礴如海、精纯无比的生机混合着浓郁的星辰道韵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洞穴,甚至引得四周的星辉石壁都微微共鸣。玉盒中央,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深邃星空色泽、表面有天然星辰纹路流转的丹药,正静静躺着——正是他压箱底的保命至宝,“星辰本源塑生丹”!此丹蕴含着一丝真正的星辰本源生机,传说有夺天地造化之效,足以在关键时刻逆转生死,重续道基!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这枚足以让金丹修士都为之疯狂的丹药,又抬头凝视着战玲珑苍白而宁静的睡颜,眼中没有丝毫的留恋与权衡,只有一片澄澈的决然。他再次轻柔地助她服下这枚“星辰本源塑生丹”。
丹药入口即化,仿佛有一团温和的星云在她体内炸开。磅礴如潮汐般的精纯生机与星辰本源之力,如同久旱逢甘霖,迅速涌向她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尤其是左肩那可怕的伤口处。战玲珑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这一次,一抹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血色,终于如同初春的嫩芽,悄然爬上了她苍白的面颊。她的呼吸也随之变得明显有力、悠长了许多。左肩伤口处,那顽固的暗紫色腐蚀能量,在星辰本源生机的浩瀚力量冲击下,终于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开始肉眼可见地迅速消退、瓦解!
霍天渊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趁热打铁。他又取出一盒散发着清凉药香、色泽如羊脂白玉般的“九转生肌玉骨膏”。用特制的玉片挑起一小块晶莹剔透的膏体,他屏住呼吸,整个人的精气神高度集中,进入了一种近乎“无我”的专注状态。他的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眼神锐利而清澈,仿佛此刻他面对的不是一道恐怖的伤口,而是一件需要他以毕生所学去精心修复、铭刻最终符文的无上法器。他以一种近乎艺术般的精准与稳定,将散发着浓郁生机的膏体,均匀而轻薄地涂抹在那片狼藉的伤口之上,确保每一寸被腐蚀、被撕裂的组织,都能得到药力的滋养与覆盖。
整个过程,他心无旁骛,物我两忘。直到用干净的细纱布将伤口妥善地包扎完毕,又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为她理了理额前散乱的、被汗水和血污黏连的青丝,将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轻柔地拢到耳后,他这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般,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积压在胸口的浊气。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与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冰冷的汗珠,自己体内被强行压制的伤势,也因为方才精神与能量的高度消耗而开始隐隐作痛,抗议着他的透支。
他缓缓挪动身体,靠在战玲珑身旁那冰凉的石壁上,也取出一枚用于固本培元、治疗内伤的“蕴元丹”服下,开始闭目凝神,引导药力,默默调息,修复自身同样不容乐观的伤势。
洞穴内,陷入了万古深海般的彻底寂静。只有两人微弱却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以及星辉石壁持续散发出的、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低语般温和而永恒的能量流动声,构成了一曲奇异的、充满生命韧性的安魂曲。
时间在这片静谧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霍天渊从深沉的调息状态中缓缓苏醒,体内的伤势在丹药作用下稳定了不少,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有恶化的趋势。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战玲珑,却蓦然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她依旧安静地靠在石壁上,并没有看他,而是微微仰着头,那双恢复了往日清澈、却似乎比以往更深邃几分的眸子,正静静地望着洞穴顶端那些天然形成的、如同浩瀚星空缩影般、缓缓流转着星辉的奇异纹路,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石壁,看到了无垠的宇宙,又仿佛只是在凝视着自己内心的波澜。那清冷的侧脸在星辉映照下,勾勒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混合着脆弱与坚韧的美丽。
察觉到他的目光,战玲珑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如同受惊的蝶翼,随即缓缓侧过头,看向他。她的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般的苍白,但那双眸子已经恢复了神采,只是在那清澈的眼底深处,涌动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感激,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
“你醒了?”霍天渊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其温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与关切,“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他目光落在她包扎好的左肩上。
战玲珑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似乎生怕牵动伤口。她的目光,却转而落在了霍天渊那身依旧染着大片暗红血污、破损不堪的衣袍上,以及他手臂、脖颈处那些清晰可见的、甚至有些已经开始凝结的新旧伤痕上。她沉默了片刻,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心疼,才用比往常更低柔几分的嗓音,轻声开口道:“你的伤……” 话语未尽,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没事,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霍天渊几乎是下意识地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试图宽慰她,甚至下意识地想活动一下手臂来证明自己无恙,然而动作刚起,便不可避免地牵动了胸腔与脏腑的内伤,一阵隐痛传来,让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迅速皱紧了一下,虽然立刻舒展,但那瞬间的异样并未逃过战玲珑敏锐的眼睛。
战玲珑静静地看在眼里,没有出言点破他那善意的谎言,只是默然不语地,从自己贴身的储物戒指中,取出了一个造型更为精致、通体由上等白玉雕琢而成、表面萦绕着淡淡寒气的玲珑小瓶,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冰心玉髓丸’,”她的声音依旧清泠,如同玉石相击,但递出药瓶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略带强硬的坚持,“于平息内息躁动、修复经脉暗伤有奇效。” 她简短地说明,目光清澈地直视着他,仿佛在说,你必须收下。
霍天渊看着突然递到眼前的玉瓶,不由得怔了一下。他认得这丹药,乃是云梦宗剑修一脉秘传的疗伤圣药,炼制极为不易,对于稳定剑元、修复因激烈战斗而导致的内腑震荡和经脉损伤,效果极佳,其价值甚至不在他刚才用出的“星辰本源塑生丹”之下。他抬眸,对上她那双清澈却写满坚持的眸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温热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疲惫与伤痛。他没有丝毫推辞,伸出手,郑重地接过了那尚带着她指尖一丝微凉体温的白玉小瓶。在交接的刹那,他的指尖与她那微凉、纤细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极其短暂的、轻若羽毛的触碰。
一瞬间,两人都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穿过身体般,动作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滞,随即都迅速而自然地收回了手,仿佛那触碰只是无意间的幻觉。
霍天渊不自觉地收拢手指,紧紧握住了掌心中那枚还残留着她一丝若有若无体温与清冷香气的玉瓶,指节微微用力。他有些掩饰性地低下头,假借查看药瓶,低声道:“多谢。”
战玲珑在他接过药瓶后,也微微将脸侧向另一边,目光重新投向洞穴顶端的星辉纹路,只是那白皙如玉的耳垂轮廓上,悄然晕染开了一抹极淡、却无法忽视的绯色,如同雪地点缀了胭脂。她没有回应他的道谢,仿佛刚才递出丹药的举动,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洞穴之内,再次被一种深沉的寂静所笼罩。但这一次的寂静,与之前两人各自昏睡调息时的死寂截然不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而暧昧的气氛,如同无形的水波,在两人之间那狭小的空间里悄然荡漾、蔓延、发酵。他们各自靠着冰凉的石壁,物理上的距离很近,近到能清晰地听到彼此悠长的呼吸声,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体温。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挣扎与寻觅,分享了彼此最为珍贵、视若性命的保命丹药,在这绝对私密、与世隔绝、仅能容纳彼此存在的狭小空间里,过往那些因为宗门规矩、性格使然而存在的疏离、客套与小心翼翼,被这残酷而直接的绝境自然而然地打破、消融。一种名为“生死相托”的绝对信任,与一种名为“惺惺相惜”的深沉依赖,在这无声的静谧中悄然滋生、缠绕、加固,将两颗曾经隔着距离相互遥望的心,拉近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呼吸可闻的亲密距离。
他们没有再交谈,甚至没有更多的眼神交流,只是静静地依靠在石壁上,仿佛都在专注地汲取着这劫后余生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享受着星辉石能量对身体的温养。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是两颗心湖之下暗流的汹涌澎湃。那偶尔在空气中不期而遇、又迅速分开的视线余光,那因对方细微动作而微微变化的呼吸节奏,那共享着同一片狭窄空间、同一种生存压力的微妙共鸣……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比任何语言都更深沉的情感。
柔和而恒定的星辉,如同母亲温柔的手,平等地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依偎的身影投映在背后的石壁上,那两道影子靠得极近,边缘模糊,仿佛已然无声地交融在了一起,再也难以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