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与玻璃桌面接触，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叩”声，如同一个休止符，骤然切断了那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
苏晚依旧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只有微微颤抖的肩线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几乎已经预见了接下来的结局——或许是他冷静而疏离地重申协议内容，或许是他带着惯有的淡漠告诉她不要多想。
无论哪种，都足以将她打入冰窖。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言语并未出现。
她感觉到对面的男人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她，挡住了部分清冷的月光，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接着，他绕过中间的小圆桌，走到了她的面前。
苏晚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顾晏舟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苏晚猛地抬起了头，猝不及防地撞入他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他蹲着的姿势，让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坐着的她对视，这个角度瞬间削弱了他身上惯有的强势，反而带上了一种罕见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月光流淌在他深邃的眼底，仿佛碎了的星河，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却无比滚烫的情绪。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从她泛红的眼圈，落到她微微颤抖的唇瓣上，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丝脆弱和不安，都深深地刻进脑海里。
苏晚被他看得无所遁形，想要移开视线，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只能怔怔地回望着他。
晚风拂过，带来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香，将她牢牢包裹。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一字一句，敲打在苏晚的心上：
“苏晚，”他唤她的全名，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你觉得，我会为了一场冰冷的‘交易’……”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锁住她闪烁的眼眸，继续道：
“……在拍卖会上，因为你多看一眼，就失去理智？”
“……在你生病的时候，守在你床边，恨不得替你难受？”
“……在赛车场边，看着你的车冲过弯道，心跳失控到连自己都害怕？”
“……在雨夜里，推掉所有会议，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疯了一样去找你？”
“……在鬼屋里，仅仅因为你的一个拥抱，就方寸大乱，连呼吸都忘了节奏？”
他每说一句，苏晚的心脏就剧烈地跳动一下。那些她珍藏的、怀疑的、不敢确定的瞬间，被他用这样一种近乎直白的方式，一件件摊开在星光之下。
不是否认协议的存在，而是用这些协议之外、远超交易范畴的事实，告诉她——那纸协议，早已名存实亡。
顾晏舟伸出手，没有触碰她，只是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紧紧攥成拳头的手。他的掌心滚烫，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袍布料，几乎灼伤她的皮肤。
他凝视着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汹涌的情感，如同终于冲破堤坝的洪流。
“回答我，”他的声音更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觉得，哪个‘交易’，需要我付出……真心？”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惊雷，在苏晚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真心……
他承认了。
他亲口承认，他付出了真心。
不是敷衍，不是回避，而是用最锋利的言辞，剖开了自己的内心，将那份她渴望已久、却又不敢奢求的情感，赤裸裸地捧到了她的面前。
所有的委屈、不安、猜疑，在这一刻，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不是出于悲伤，而是极致的悸动与释然。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蹲在自己面前，卸下了所有骄傲和冷漠，只为给她一个明确答案的男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星光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晚风缱绻地缠绕。
他不需要她回答那个“你觉得呢”的问题了。
因为他的行动，他的话语，他眼中那不容错辩的情意，已经是最响亮、最震撼人心的回答。
那份始于交易的婚姻，在此刻，被赋予了全新的、滚烫的、名为“真心”的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