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处故纸堆里翻出这等高论?速速将那卷宗寻来,老夫要亲自过目!”宁清林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洞窟中剑境余韵的静默。
岳不群心头猛地一跳,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一嘴巴!
华山浩如烟海的卷宗,哪一卷会记载这虚无缥缈的“剑道五境”?
他暗自叫苦:“叫你多嘴!叫你多嘴!这下如何收场?”
“岳小子,”风清扬似笑非笑的声音飘来,火上浇油,“寻到之后,也借老夫一观。老夫倒要瞧瞧,何等神奇的典籍,竟能道尽这剑道五境玄机。”他袖手而立,眼神促狭。
“师兄,我也想看!”宁中则清脆的声音适时响起,好奇的目光亮晶晶地投来,完成了最后一记“补刀”。
岳不群张了张嘴,欲哭无泪,辩解的话堵在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
宁清林已不耐地挥挥手:“罢了!此事容后再议!眼下要紧的,是消化这壁上万千剑痕!”
他目光扫过两人,沉声问道:“不群,中儿,誊录所需的笔墨纸砚,可都备齐了?”
“备齐了,师父!”
“都备好了,爹爹!”
两人异口同声。
“好!”宁清林目光落在岳不群身上,带着一丝长辈的责备,“不群,去搬两张桌子、几把凳子来。如此大事,岂能席地誊写?思虑忒不周全!”
“是是!徒儿疏忽,这就去办!”岳不群如蒙大赦,连忙应声,转身疾步下山去寻桌椅。
洞内,宁清林转向风清扬,神色郑重:“风师弟,这参详、解读壁上剑招精髓的重任,非你我二人莫属。他二人见识尚浅,火候未到啊。”
风清扬微微颔首:“师兄所言极是。剑法精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解读之功,确需你我担纲。不过,”他话锋一转,“誊抄之事,不妨让他二人也参与一份。一笔一划摹写剑意,于他们而言,亦是难得的体悟与进益。”
“风师弟此言甚善!”宁清林深以为然,“抄录亦是修行!待不群回来,让他再多搬一套桌椅便是。”
一旁的宁中则一听,小嘴立时撅了起来:“爹爹!师叔!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吧!我去帮师兄搬东西!”话音未落,人已像只轻盈的燕子,转身掠出了思过洞。
宁清林望着女儿消失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对风清扬叹道:“女大不中留啊……”旋即收敛心神,与风清扬并肩立于石壁前。
壁上刻痕虽在,但剑势流转的轨迹、劲力吞吐的节点、剑锋笼罩的关窍,皆需二人以绝顶眼光细细揣摩推敲。
很快,洞内便响起两人时而争辩、时而附和的探讨声,气氛热烈。
待岳不群与宁中则气喘吁吁地将桌椅搬回秘洞,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顿住了脚步。
只见洞窟中央,两道身影兔起鹘落,剑光霍霍!
风清扬手中剑走轻灵,使的正是华山凌厉无匹的“太岳三青峰”,剑尖幻化三道寒星,分袭上中下三路!
宁清林则以“夺命连环三仙剑”相抗,剑势绵密如网,守中带攻!
剑风激荡,吹得火把明灭不定!
“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
然而,激斗正酣之际,两人剑招又倏地同时一收,剑光戛然而止!
仿佛心有灵犀,两人立刻又回到石壁前,手指在刻痕上比划,口中念念有词,沉浸在对剑法的深度解析中。
岳不群与宁中则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蹑手蹑脚地将两张书桌安置在远离那片“危险区域”的角落。
研墨铺纸,一切准备妥当。
岳不群这才隔着老远,扬声喊道:“师父!风师叔!桌椅笔墨都已备好!”
喊声在洞中回荡。
那两位却恍若未闻,依旧全神贯注于壁上的剑痕世界。
岳、宁二人无奈,只得另觅一处僻静石壁,铺开纸笔,也开始自己的誊录工作。
接踵而至的三日,岳不群与宁中则过得可谓是“心惊肉跳”。
每每他们正屏息凝神,专注描摹壁上剑势走向时,洞中那两位“活祖宗”便会毫无征兆地骤然起身!
或是宁清林眉头紧锁,忽地低喝一声:“不对!此处衔接有误!风师弟,接招!”剑光已如匹练卷向风清扬!
或是风清扬眼中精光一闪,手指虚点石壁某处:“师兄,看此招后续变化!当如此!”话音未落,身形已动,模拟的剑意直逼宁清林!
一时间,洞内剑气纵横,人影翻飞!
两人以指代剑,或以内力催动袖风,演绎着对壁上剑招的最新领悟。
激荡的劲风常常吹得岳、宁二人案头的纸张哗哗作响,墨迹未干处被吹得洇开一片。
更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是,激斗往往只持续寥寥数招,便又诡异地同时停下!
那两位高人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自回到案前,抓起刚刚费尽心力誊写好的几页纸,“嗤啦”几声,毫不留情地撕得粉碎!
随即提笔蘸墨,龙飞凤舞地重新书写起来,脸上带着“终于对了”的释然。
其间,风清扬曾短暂抽身,踱步到岳、宁二人身后,目光扫过他们笔下摹写的剑招图谱。
他眉头微蹙,只淡淡丢下一句评语:“有形无神,只得其表。这等剑谱,拿出去糊弄糊弄江湖庸手,倒也勉强够格。”听得二人面红耳赤,手下运笔更添了几分小心与凝重。
又过了三日煎熬,浩大的誊录工程终于接近尾声。
华山思过崖秘洞的剑法精华,最终凝聚成五份宝贵的记录。
其中两份,出自岳不群与宁中则之手。
他们笔下的图谱,招式框架清晰,方位标注准确,然则剑意流转间的精微变化、内力配合的奥妙之处,却显得干涩刻板,失之灵动。
此二份,只得其“形”,难窥其“神”,仅可作为入门参照。
另外两份,则由宁清林与风清扬亲笔所录。
这两份图谱,不仅精准复刻了壁上剑招,更在边角空白处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
或是指出此招精要所在,或是点明内力运转关窍,或是推演后续变化可能,更夹杂着两人对剑理的深刻感悟与个人独到见解。
字里行间,剑气纵横,灵性盎然!
最后一份,则是集前四份之大成,由宁、风二人反复校勘、去芜存菁后,整合编纂而成的《五岳剑谱》定稿。
此谱厚厚六册,分门别类:华山卷:详录《华山基础剑法》、《太岳三青峰》、《养吾剑法》、《希夷剑法》、《淑女剑法》、《朝阳一气剑》、《无双无对》、《夺命连环三仙剑》、《玉女十九式》等精粹;衡山卷:涵盖《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剑》、《衡山五神剑》(含紫盖、天柱、芙蓉、石廪、祝融五路)、《回风落雁剑》;泰山卷:收录《七星落长空》、《岱宗如何》、《泰山十八盘》、《五大夫剑》;恒山卷:记载《万花剑法》及精妙的《七人阵法》;嵩山卷:囊括《嵩山剑法》、《嵩山快慢十七路剑法》、《子午十二剑》;末册:则专录魔教十大长老所创,专破五岳剑法的诸般奇诡“破解招数”。
此刻,思过秘洞内。
岳不群脸上蒙着自制的厚布口罩,只露出一双专注的眼睛。
他手持一柄从秘洞中寻得的、沉重锋利的开山大斧——正是当年魔教长老用以开凿通道的那对凶器之一。
斧刃寒光闪烁,带着历史的沉重与杀伐之气。
他深吸一口气,运足臂力,斧刃精准地划过石壁!
“嗤——!”刺耳的刮擦声响起,石屑纷飞如雨!
那些曾引发无数风波、凝聚前人智慧与怨念的剑痕刻字,在锋利的斧刃下纷纷剥落、碎裂!
华山暗洞的秘密,已化作案头墨香。
这些刻在冰冷山壁上的印记,便完成了它们最后的使命。
是时候让它们彻底归于尘土了。
秘洞中的累累白骨,早被岳不群怀着复杂心情,妥善收敛,安葬于华山一处风景清幽、松柏常青的山谷之中。
正如风清扬所言,这三日焚膏继晷的誊录,对岳、宁二人而言,不啻于一场脱胎换骨的修行。
岳不群主修的《养吾剑法》与《希夷剑法》,虽未突飞猛进,根基却更为浑厚扎实。
而新近习练的“太岳三青峰”与“朝阳一气剑”,则进境神速!
尤其是那“朝阳一气剑”,或许得益于他日日于朝阳峰吐纳《紫霞神功》,吸纳旭日初升之紫气,对“朝阳”意境的感悟远超常人。
短短数日,此剑法已被他练得颇具气象,剑光吞吐间隐带朝阳初升的蓬勃朝气,算是登堂入室了。
宁中则则对那套姿态曼妙又暗藏杀机的“无双无对”情有独钟。
此剑法飘逸灵动,与她气质极为相合。
加之她天赋卓绝,悟性惊人,短短数日,竟将此剑法练得圆转如意,几近融会贯通之境!
看得岳不群心中又是欣慰,又忍不住泛起一丝小小的嫉妒。
宁清林并未贪多求全修炼新招。
他依旧专注于打磨自身根本——《养吾剑法》。
此番洞观壁上针对“养吾剑法”的破解之道,对他触动极大。
他闭门苦思,结合自身数十年修为,竟将这套剑法中几处不易察觉的破绽与滞涩之处一一修正、完善。
如今他的“养吾剑法”练到了何种返璞归真的境界?
无人知晓。
最“苦”的,反倒是风清扬。
壁上所刻,剑宗精妙剑招颇多,然其配套的内力运转心法却付之阙如。
他反复推演,几番斟酌,最终长叹一声:“罢了!既入华山门墙,岂能坐视剑宗绝学失其真意?”遂决定凭自身超凡见识,逆推补全这些剑招的运功法门。
此刻,他早已离开那被岳不群折腾得尘土漫天、无法住人的思过洞,回到自己在华山派旧居,闭门潜心默写去了。
“呼——”岳不群长吁一口气,摘下沾满石粉的口罩。
耗时一个多时辰,他终于将壁上所有剑痕彻底削平抹净。
昔日秘窟,如今只剩一片斑驳粗糙的石面。
他下山回到华山派演武场。
宁中则早已俏立场中,长剑斜指,笑靥如花:“师兄,来!试试这几日所得!”岳不群精神一振,拔剑迎上。
霎时间,场中剑光缭绕,人影交错!
论内力雄浑绵长,修习《紫霞神功》的岳不群自然更胜一筹;但若单论剑法之精妙灵动、变化之迅捷奇诡,天赋异禀的宁中则显然仍占上风。
只是,经过此番秘洞磨砺,岳不群在剑道上的领悟与运用突飞猛进,两人在剑法造诣上的差距,已肉眼可见地急剧缩小!
双剑交击,铮鸣不绝。
岳不群“朝阳一气剑”剑势开阔,如朝阳喷薄;宁中则“无双无对”身姿翩跹,剑光点点似落英缤纷。
激斗数十回合,终究是岳不群内力更为悠长,综合实力略占上风,但也仅仅是一线之隔。
一场酣畅淋漓的切磋结束,两人相视而笑,额角皆沁出汗珠。
夕阳的余晖洒在演武场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这本该是一个宁静悠然的黄昏。
然而,这份难得的平静,却被演武场入口处一个踉跄奔来的身影骤然打破!
是负责看守山门、传递消息的老仆郭老!
他气喘吁吁,花白胡须剧烈抖动,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惊惶!
最刺眼的,是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只羽毛凌乱、腿上绑着细小竹管的信鸽!
平静的日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信使,撕开了一道不祥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