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横跨滦河的永平桥上,从河面上吹来的风带着秋的寒意,林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对其他人道:“再走快点,这桥上风大,有些冷!”
桥上往来的骡马络绎不绝,有的驮着皮货,有的载着药材和布匹,与林呈一行人交错而行。
比起山海关外的荒凉,这里的人气明显旺了许多 ,永平桥上车马喧嚣,桥下游处,几艘木制渡船正忙着摆渡,载着不愿绕行的行商和小贩。
船工穿着厚重的夹袄,喊着粗犷的号子,与几个苦力一起,将货物搬上搬下。
离开桥再往前走了会儿,就见到几百个逃荒来的流民聚在河滩,用破瓦罐舀着浑浊的河水,女人们就着水搓洗衣物。
几个半大少年用削尖的树枝在泥滩里翻找着鱼虾河蚌,每有收获便引起一阵小小的欢呼。
能通过山海关的流民是少数,这些流民加在一起或许有上万个,可对于人数至少有数十万的永平府来说,就像是一滴水流进了大河,没有溅起多少波澜。
这里的人也丝毫没有战争到来的紧迫感,大多人都觉得有山海关在前头挡着,金国人怎么着也打不过来,所以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
吴冬山快步追上林呈,压低声音告诉他,“我这儿有两个人想留在这里讨生活,不愿再往南走了。”
见林呈没说话,他又补充道,“他们在城里问了,去码头扛大包,每日能挣个几十文,能养活自己,故而就……”
吴冬山问林呈,“他们回去后,定会将此事说给其他人知晓,需要阻止他们将事情与其他人说吗?”
他这次只带了五个人出来,就有两个人想留在这儿。
那两人回去一说,知道了这里能活下去,不少人都会选择留下来。
他怕林呈觉得他留不住人没本事,所以才来告诉林呈,询问他的意见。
林呈道:“不用阻止,这都是个人的选择,想去想留都随他们个人意愿,不用强求。”
说话间,一行人回到了营地。
林呈让几个侄儿分发采买的东西。
看着天色还早,妇人们正在做饭。
便喊住大哥林山、二哥林海,还有林夏、林秋两个侄女,问道:“我这有个赚钱的买卖,你们想不想参与?”
几人双眼放光,纷纷挽起袖子表示:“快说,怎么干?”
林呈给大家分工。
林呈开始分工:“小夏、小秋,你们去弄草木灰水 , 去土灶里取些草木灰,用热水浸泡,再用细布过滤,静放一会儿后把最上层的清液舀出来,那就是我要的草木灰水。”
“另外再找些皂荚,捣碎了煮水备用。”
“好嘞!” 两人昂头挺胸地去了。
林呈搬出一个木桶,里面装着他买的未炮制生皮:“大哥、二哥,你们把这些皮子扛到河边清洗干净,记得用刀和铲子刮掉内层的残肉和油脂,越干净越好。”
林海拿起一块皮料,又嫌弃地丢进木桶里问:“老三,这就是你说的赚钱的买卖?这皮子卖不了多少钱。”
林呈道:“二哥,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我说了能赚钱就是能赚钱,你们就等着看吧。”
两人将信将疑地端着木桶走了。
没过多久,林夏、林秋就端着两个木盆回来,身后还跟着林妩和林竹两个小尾巴。
“三叔,草木灰水和皂荚水都弄好了!”
“好,放这儿吧。” 林呈让她们把木盆放在马车后面,有马车遮挡,其他人看不清这边的动静。
他又对林夏说:“再去端一盆热水来;小秋,你去拿几斤面粉。”
等东西齐了,林呈将草木灰水、皂荚水和少量面粉水混合均匀,调成一盆碱性清洗液,再把生皮放进温热的清洗液里浸泡、揉搓。
几个小姑娘觉得新鲜,也凑上来帮忙揉皮,把这当成了玩耍的乐子。
林竹年纪太小,林呈怕她长时间接触碱性液体伤手,便让人把她送到她娘身边。
揉了半个时辰左右,开饭的铜锣声突然响起。
林呈道:“先让皮子泡着,咱们去洗手吃饭,待会儿再接着弄。”
大哥二哥还没从河边回来,林呈便给他们留了饭菜。
一直等到饭菜快凉透,两人才扛着木桶回来,手上沾着不少油污。
凉了的饭菜没办法吃,林海便把瓷碗放在火堆边烘烤,等饭菜温热,端起来大口吃饭。
一边对林呈抱怨:“这些皮子太脏了,残肉和油脂怎么刮都刮不完,老三,这东西真能赚钱?”
林山也将通红的双手放在火上烘烤,道:“不光难洗,腥味还重,洗得我手都麻了。”
“要是一张皮能赚一两银子,你们还觉得难洗吗?” 林呈反问。
两人立马摇头,林海道:“一张皮能赚一两?那我不睡觉了,专门去洗皮子!”
“那就等着看吧!”
李大根跑来问林呈是不是该出发了。
当时林呈说的是在这里停留半天,现在已经过了半天了,几个老爷子让他来问,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 林呈道,“你去把几位老爷子请到我马车后面来,我有东西给他们看。”
在几个老爷子见证下,林呈将浸泡了许久的皮毛用清水洗了几遍,用不透风的油布和木棍搭建了一个小棚子,然后将清洗过的皮料挂在小棚里,在皮料的下边点燃硫磺,让硫磺的气体熏烤着上方的皮料。
一刻钟左右后,林呈让人端来了清水,让几个老爷子亲自清洗这些硫熏过的皮料。
林老头就亲眼看着原本摸起来硬挺扎手、凑近能闻到淡淡腥味的深棕色羊皮,颜色变浅了不少,整张皮子也好看了许多,而且用手触摸时,毛也软了些。
“老三,没有腥味了!”林老头高兴道。
族长问林呈:“你给我们看这个,是想做什么?拿去卖钱? ”
林呈道:“您别着急,再等等看。”
他把硫熏后的皮子放进稀释的酸醋里漂洗,又放进明矾水中浸泡,最后挂在通风处,不断用木棍轻轻拍打、揉搓皮料,防止变硬。
风大的好处此刻显现出来 , 皮子很快就变得干燥,蓬松的毛发泛着光泽,颜色也均匀了许多。
周围渐渐围过来不少人,都好奇地看着这变化。
林呈对围观的人群道:“大家都来摸一下闻一下,看过后告诉我这料子怎么样?值多少钱?”
大家一拥而上,这个抱着皮料深深吸了一口道:“哇,一点异味都没有!”
那个轻轻抚摸着蓬松柔软的兔毛赞叹道:“这毛好软,摸起来好舒服。”
等大家都看过摸过之后,林呈问族长和老爹:“怎么样?这料子能卖多少钱?”
“至少能卖几百文一张!” 林老头笃定道,“要是狐皮,卖个十两银子都不成问题!”
族长问:“你是想制这个皮子赚钱吗?”
“我就是想带着大家做这个生意。” 林呈道,“之前听大家说手里的钱不多了,永平府的皮料多,咱们停留一两天,赚些钱再走!”
围观的人顿时欢呼起来,纷纷说 “这生意能做”“肯定能赚不少”,还有人偷偷议论,这皮子翻五六倍卖出去都有可能。
众人激动地看着林呈,等着他分工。
没等林呈说话,族长先说话了。
他站起来对着众人道:“这方子是三郎的,他不藏私,带着大家伙赚钱,大家也不能当那种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这样,我做主,每一家都要送两张炮制好的兔皮或是羊皮给三郎,就当作他这方子的酬金。”
两个族老也站出来说,是该给林呈付报酬。
两张皮子才几个钱,大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林呈没推辞,等族长说完,才道:“咱们以每户为一组,两天时间,一组预计能洗完二十张左右皮子。你们自家先商量好买多少皮料,再报给世福、世顺登记,顺便将买皮料和清洗材料的钱交了。”
在大家伙登记的时候,林山带着钱,带着五个巡逻队的汉子去收皮料了。
他们在官道上等了没多久,就有拉着皮料的商人过来了,几人上前议价,用低价把商贩的皮料全买了下来,一下子就收了上百张。
那商贩还追问道:“你们还要不要?要的话,我再去拉一车,我家还有。”
“你快去拉,我们就在这等着,有多少我们收多少!”那商贩急匆匆地回家去了,没过多久便带着五个同伙拉着几车皮料过来了。
安排好林家的事,林呈拿着几张干净的皮料去找吴冬山。
正好听见他在发脾气。
正指着一个汉子的鼻子骂:“你他娘的是猪脑子吗?不是告诉你了,让你看着点他们!这下好了,被偷走的东西你来赔吗?”
从城里回来后,那两个说要留在这里的人就不太安分,在队伍里乱窜。
吴冬山觉得不对劲,就让好兄弟吴耕去看着他们。
这个吴耕拍着胸口保证一定看好他们。
结果,被一个女人一勾引,就忘了正事,不光让那两人带走了十几个人,还让他们偷走了其他人的几十斤粮食和几两银子。
吴耕委屈道:“我也不知道那女人跟他们是一伙的……”
“你还有理了?” 吴冬山踢了他一脚,吴耕抱着腿惨叫。
林呈走近了些, 轻咳两声,见他们看到了自己,才开口问“出了何事?”
吴冬山道:“没什么事,就他犯了错,我教训了一顿。”然后他瞪着眼看着吴耕道,“还不快滚!”
吴耕一瘸一拐地走了。
吴冬山收敛了脾气,将唯一一张凳子推到林呈面前,笑着问道:“您怎么来了?我正想去问您,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先不急着走。” 林呈坐在吴冬山让出来的小木凳上,把手里的皮料递给他,“我看你这里有不少人没盘缠,就想了个赚钱的法子,这是我炮制好的皮料,你看看怎么样?”
吴冬山翻来覆去地看,惊喜道:“这是好料子啊!卖给达官贵人肯定能赚不少!”
他顿了顿,试探着问,“大人,您是想把炮制的法子教给我们?”
“不是,我想雇佣你们干活。” 林呈道,“你们帮我清洗生皮,洗一张四十文钱,能洗多少就看你们的本事。”
因为这群人没有本钱,林呈就没想过让他们自己去买料子、买漂洗材料自己制作皮料。
要是将这些法子告诉了这群流民,保不准他们知道法子后马上就跑了。
而且,这些人想买硫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综合考虑下来,还是雇佣他们洗皮最实在最稳妥。
洗皮料对这些常年干活的人来说,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勤快点一天能挣不少钱,也算是达到了自己想要带他们赚钱的目的。
吴冬山惊喜问:“大人,您没骗人?洗一张皮给四十文?”
林呈点头,“但有要求,皮料必须清洗干净,不能有残肉、残血,油脂也得刮干净。”
吴冬山在心里盘算, 他自己一天最少能洗五张,爹娘妻儿一起上,一天能洗出个几十张,这样一天就能挣好几两银子!
他兴奋地跳起来:“我这就去告诉大家!”
“等等。” 林呈叫住他,“你们等会儿来领皮料,每人每次只能领三张,清洗干净交回来再领,顺便结算工钱。”
吴冬山应着跑了,林呈则回去看收皮料的情况 ,好家伙,已经拉回来了六大车,堆在地上像座小山。
“这都快关城门了,他们怎么还往城里去?” 林呈疑惑道。
林山解释:“我问过了,他们说要将这些料子拉到城门口,等明日一早开了城门就进去。要不然人多的时候进城,行人会嫌弃皮子上的臭味,兵卒也会驱逐他们的。”
没多久,吴冬山就带着一群流民过来领皮料。
林呈让林世福、林世顺登记名字和领取数量,再分发皮料。
林氏族人来买皮料,都按成本价算。
领了皮料的人立马端着盆往河边跑,哪怕天已经黑了,也借着月光和火把的光清洗 。
实在看不清,就把水草绑在木棍上点燃当火把,一个人举着火把,周围围着十几个人洗皮,热闹得很。
林呈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好像是吴冬山他们一伙来交洗好的皮料,顺便领工钱。
林呈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了。
这一夜,林世福几人基本没合眼,忙着登记、验收、结算,火把亮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