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呈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有几个大汉正追着一个女子跑。
那女子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看不清样貌，一边跑一边频频回头。
林呈连忙扔掉鱼竿，躲进河边的草丛里，扒开草叶悄悄观望。
女子跑着跑着，在黑河边上停下了脚步，前面是河水，后面是紧追不舍的追兵，已无路可退。
她转过身，面对着追上来的壮汉，决绝地说：“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话音刚落，她猛地转身，纵身跳进了河里。
几个大汉愣了一下，随即纷纷跳进河里捞人。
河水冰冷，女子又穿着厚厚的棉袄，落水后很快就沉了下去。
等大汉们将她拖出水面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分钟，女子双目紧闭，嘴唇发紫，显然没了呼吸。
一个瘦脸大汉对着女子的脸用力扇了几巴掌，见她没反应，又将手伸进她的胸口摸了几下。
几秒钟后，他收回手，恨恨地吐了口痰：“他娘的，还真死了！晦气！”
另一个矮胖大汉皱着眉：“这可是好不容易寻摸到的好货，就这么没了，咱们回去肯定没好果子吃！”
“怕什么？”一个高个大汉嘿嘿一笑，看向旁边满脸愁容的汉子，“王三，你家妹子不是刚满十六岁吗？听说长得很水灵。”
“这次把你妹子交上去，大人们肯定满意。赏钱我们几个就不跟你争了，怎么样？”
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是呀王三哥，这事出了岔子，咱们都得受罚。你就把你妹子交上去，不过是被人玩一玩，又死不了，说不定运气好，得了哪个大人的青眼，还能提拔你一下！”
王三被几人说得动了心，犹犹豫豫了半天，终于咬牙点头：“好，不过说好，这次的赏钱都归我！”
“放心！咱们都是兄弟，说话算话！”高个大汉拍了拍王三的肩膀，又指了指地上的女子，“把她扔回河里，咱们赶紧回去办差。”
“别扔河里！”矮胖大汉连忙阻止，“我家天天用这河水洗菜，扔河里多晦气？扔到那边的草堆里吧，盖上点干草，等人发现说不定都成冰雕了，查不到我们身上来。”
几人合力将女子抬起来，扔进河边的草堆里，又扯了些干草盖在她身上，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林呈等几人走远，确认不会再回来后，才快步跑到草堆边，将盖在女子身上的干草拨开。
他摸了摸女人颈动脉，还带着点温热，没完全冷透。
林呈立刻将女人身体放平，掰开她的口鼻，清理掉里面的杂草和河水。
然后俯下身，开始给她做人工呼吸。
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突然咳嗽了一声，嘴里吐出几口河水，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活过来了。
看到陌生男人，女子惊恐地瞪大眼，就要尖叫出声。
林呈赶紧捂住她的嘴巴，小声道：“别喊，他们还没走远。”
女子眨了眨眼，微微点头。
林呈松开手，后退几步道：“他们以为你死了，就把你丢在这儿，是我救了你。”
女子坐起身，环抱着胸口，警惕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林呈道：“我看他们不像好人，所以救下了你。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女子起身朝林呈磕头道谢后，才说出了事情的起因。
她叫吴梅，今年十八岁，家住城外大河村，家里是军户。
父亲受伤退伍卧病在床，她是来城里给父亲抓药。遇到了刚才那些人，对方拦住她，想带她去参加什么“冬宴”。
吴梅哭着说：“这些年，年年都有不少年轻姑娘无辜失踪，报案也没结果。大家都说，都说那些姑娘是被人抓去楼子里了……我不跟他们走，他们就对我动手动脚，还说，还说‘终于等到我了’，他们早就盯上我了，呜呜……”
她压抑着声音，哭得浑身发抖。
林呈却陷入了沉思，每年都有年轻姑娘失踪，报案却查不出结果，这里面要是没猫腻，三岁小孩都不信。
这时，李大根提着木桶来到河边，没看到林呈的身影，顿时惊慌地大喊：“大人，大人！”
林呈起身，朝他招手：“我在这。”
李大根指着吴梅，疑惑地问：“她是？”
林呈道：“有几个流氓想抓她，被我救了。你先送她出城去吧。”
李大根连忙道：“大人，我先送您回家，再来送这位姑娘出城吧！”
才离开一会儿，就出了流氓抓人的事，他实在不放心让大人一个人留在这儿。
林呈道：“也行。”他脱下外衫递给吴梅，“你衣服湿了，先换上我的衣服。你在这儿等会儿，我让他送你出城。对了，那些人既然已经盯上你了，你回去后赶紧躲起来，免得他们再次对你下手。”
吴梅擦了擦眼泪，点头道：“敢问恩人姓氏，等我哥回来，我让他上门道谢。”
林呈摆摆手：“不用了。”
经历了吴梅这档子事，林呈在县衙当值时，便格外留心观察同僚。
他发现主簿、师爷他们每隔几天，就会约着一起出去“玩”，县令有时候也会跟着去。
每次“玩”过之后，第二天上值时，几人个个脸色萎靡，哈欠连连，就像是通宵嫖赌，透支了精力和精神。
他们从来没喊过林呈一起去，林呈也没不识趣地凑上去。
他将黄册整理好后，便开始推进下一项工作，按新造黄册中的“丁役”名额抽调人手，加固城墙、疏通护城河，同时组织人手清理城中的垃圾和臭水沟。
期间，他还帮县令计算了军队后勤所需的各种物资数量，包括马匹的草料在内，都算得一清二楚。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底。
这一年林呈没回家过年，他只有十二天年假，除去路上的工夫，在家待不了几天，索性就不折腾了。
除了非要留下来陪他过年的大侄儿林世福，其余几人，林呈都让他们跟着商队回家了。
年初三这天，林呈接到了家里的来信，妻子张秀儿在腊月二十那天生下一个儿子。
林呈给孩子取名“林世钧”。
这消息让林呈高兴得一整夜没睡，在书房里画了一夜的画。
想到什么画什么，清河县的风景、跳出水面的鱼儿、破壳而出的小鸡、振翅的雏鹰……
每一幅画里都透着藏不住的喜悦。
直到天快亮，林呈激动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当天，他带着林世福去吃了当地最出名的烤全羊，算是庆祝儿子出生。
过了年，上班第一天，林呈收到了县令和几个同僚的请帖，不是家里添丁，就是办嫁娶的事。
林呈每个酒席都去了，带的礼物都是自己画的画。
生孩子送年画娃娃图，结婚送风景画。
他觉察到县衙里的这些同事不是好人，不想掏钱费心买礼物，便送了自己随手画的画应付。
与此同时，一处豪华别院的梅花厅里。
主位上的男人斜靠在美人肩膀上，任由对方将一颗冬枣喂进嘴里。
他囫囵嚼了几下，便在美人掌心吐出枣核。
刘庆元站在下方，朝主位上的人行礼：“大人，那林呈是个有本事的，尤其擅长算术。上次军需统计就是他帮忙算的，毫无差错。下官认为，可以将他拉进我们这方。”
主位的男人摆了摆手，肩上的美人立刻躬身退下。
他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问：“真有这么大本事？”
刘庆元点头道：“确有真本事，而且画工也高超。”
他将手里的画展开，“大人请看，这是林呈画的画。”
画上的清河县集市街道，几乎是一比一还原，细节逼真。
男人来了兴趣，接过画仔细看了看，赞道：“画得不错。那就留下他吧。若是个倔脾气……”
刘庆元立刻沉声道：“那就设计让他贪污入狱，到时候由不得他不从。”
“去吧。”男人挥了挥手。
刘庆元领命退下，叫来师爷叮嘱了几句。
第二天，林呈下值时，被主簿和典史拦住了。
“二位是要邀请我去赏梅？”林呈问。
两人点头，主簿道：“县丞大人一直忙于公务，过年都没回乡，也该放松放松了。您放心，那地方是我们常去的，绝对好玩。”
林呈心想，这是要探自己的底了，看看自己是不是和是他们一路人。
反正宴会上不会有性命危险，这年代也没有毒，去看看也没事，正好可以摸一摸他们的底细。
他爽快地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随后，林呈坐着轿子来到一栋装修豪华的建筑前。
跟着他们穿过回廊，进入内院后，喧哗声越来越近。
推开一扇屏风，林呈终于见到了宴会的场景。
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屋内暖得像春天。
大厅里摆了十几张桌子，大部分桌前都坐了人，有将领、有富商，还有县令和师爷……
他们身边，无一例外都有穿着暴露的女人服侍。
见有新人进来，席中几人将手从美人身上抽回，目光意味不明地落在林呈身上，显然是想看看这个“新人”会不会被眼前的场面吓跑。
林呈忽视这些目光，镇定自若地走到县令面前，笑着行礼。
然后说道：“没想到城中还有这么雅致的地方，我之前怎的浑然不知，赏花、赏美人怎么能少了我？”
“哈哈哈哈！”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一个魁梧的男人笑道：“真有趣！来，让本将军看看，你这个‘才子’到底是什么成色！”
林呈看向县令，县令挥挥手道：“去吧，好好玩。”
林呈入席后，立刻有两个穿着暴露的女人从厅堂后走出来，坐在他身边给他倒酒喂菜。
林呈来者不拒，娴熟的同美人说笑，吃了酒菜后，还在左右两人的起哄下，当场写了一首十八摸。
众人见他这如鱼得水的样子，很快就接受了林呈这个“新人”。
到了宴会后半段，席上的男男女女渐渐滚作一团，白花花的场面看得林呈差点吐出来。
他故意皱着眉，问左边一位军官：“不是说好了赏花吗？花在哪儿？这么幕天席地的，简直有辱斯文！”
今天宴会的主题可是赏梅花。
那军官指着林呈身边的两个女人，笑道：“这不是花吗？娇嫩的美人花，任由你采撷，你该高兴才是！”
林呈：“是极，是极”。
接着，林呈装作醉酒，带着身边一个女人找了间空屋子。
他给女人一些钱，让她在外间故意发出暧昧的哼哼声，自己则在里间找了个地方睡了一觉。
第二天，林呈故意装作精神萎靡的样子，和同僚们一起上值。
自那以后，这些人对林呈亲热了不少，时常叫他去各种饭局。
林呈则把握着分寸，三两次应邀一次，这些人对他越来越不设防。
一次宴会上，林呈给县令几人画了一幅画，用超写实的手法，将宴会上的人物和景色画得像照片一样逼真。
县令看到后大喜，拍着他的肩膀说：“很好！你好好干，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当月林呈领俸禄时，领到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发钱的小吏笑着解释：“朝廷拨了‘赈灾银’下来，这个月的钱多一些。”他朝林呈挤了挤眼，“您现在是我们的人了，大人说不能亏待您。快拿着吧！”
捧着沉甸甸的银子，林呈的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他在心里计算，什么时候告病合适？
自己才上任不到三个月，再坚持三个月，等站稳脚跟就告病辞职跑路行不行？
他现在真的有点怕了，知道了县令这群人的干的事，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吗？
朝廷的赈灾银子刚到，这些官员就私分了，可治下的老百姓却过得苦不堪言。
之前在村里统计人口时，林呈亲眼看到不止一家因为饥荒、苛捐家破人亡。
他只能悄悄留下一些粮食，稍微帮衬一把，其他的却无能为力。
回到家，林呈将银子扔进随身的空间里，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万全之策，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稳住这些人，再找机会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