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
“项公!”
身旁官员骇然惊呼,七手八脚上前扶住。
项太傅脸色蜡黄,气若游丝,已是急怒攻心,晕厥过去。
这血腥的一幕,彻底点燃了现场。
围观的百姓原本对学子拦驾有所不满,但眼见两条人命顷刻消散,死的还是“为民请命”的读书人,同情与愤怒瞬间压过了理智。
“逼死人了!官府逼死读书人了!”
“学子们说的有道理啊!那女将军万一是细作怎么办?”
“朝廷不能寒了天下人的心啊!”
“必须给个说法!”
……
人群开始骚动,哭喊声、斥责声、议论声汇成一片,局面彻底失控。羽林卫压力倍增,几乎要控制不住场面。
銮驾之上,永泰帝的脸色已不是阴沉,而是铁青!
他先回头确认太子是否安好,当看到太子的贴身太监用身躯为他挡住了视线,屏蔽了血腥一幕,顿时放心不少。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学子血溅当场,太傅气晕昏迷,百姓群情汹涌!
这一切,都源于对布芙的质疑,却以最惨烈的方式爆发于英灵安息之地!
他目光扫过那两具尸体,扫过混乱的人群,扫过被紧急抬走的项太傅,最后,望向北方平川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巨大的压力。
即便没有项太傅、吴老将军、睿亲王的担保,他内心深处也是信任布芙的,她的功绩和付出做不得假。
但眼前这血淋淋的现实,这被“死谏”点燃的沸腾民意,以及项太傅因此生命垂危可能引发的朝局动荡,这一切形成的巨大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勒得他这位帝王也感到一阵窒息。
“陛下……”严序声音发颤地请示,等待着对局面的最终裁决。
永泰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深处是极力压抑的波澜,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保持着帝王的威严:
“将项太傅即刻送回府邸,着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救治!
涉案学子,收殓遗体,交由家属,厚恤其家。
今日之事,不得妄议!起驾回宫!”
他没有对布芙之事做出任何直接表态,但这份沉默,以及那句“不得妄议”,在此时此地,结合之前坚决的信任,已然透露出一种在巨大压力下不得不暂避锋芒的审慎。
他没有改变对布芙的认知,但他必须首先稳住眼下濒临失控的朝野局势。
项太傅一病不起。
起初只是急怒攻心,太医精心调养数日,本已见起色。
然而,朝野上下暗流汹涌,关于布芙身世的争议因两位学子的“以死明志”而愈演愈烈,种种言论、各方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沉沉压在了卧榻之上的老人心头。
太傅的病情,竟随之反复,且愈来愈重,汤药不进,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偶尔醒来,也只怔怔望着帐顶,或是紧紧攥着项炯的手,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唯有浑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
这位历经三朝、始终是帝国定海神针般的老人,仿佛一夜之间油尽灯枯。
且说告祭大典那一夜,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气氛沉重。
永泰帝独坐案前,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仿佛都化作了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以都察院为首的清流官员,联名上奏,言辞恳切却暗藏机锋,称“太傅乃国之柱石,此番病笃,缘起于忠良受疑,若能明辨忠奸,或可慰老太傅之心”;
军中一些与吴家不睦或有旧怨的勋贵也频频递牌子求见,话语间虽是“将士寒心”“自毁长城”的忧虑,实则不乏施压之意;
甚至后宫亦有妃嫔借着问安,委婉提及“流言汹汹,恐伤国本”“恐非社稷之福”。
项太傅的病情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朝局失衡的危险。
若这位三朝元老、文臣领袖真的因此一病不起,引发的连锁反应将不堪设想。
妥协的念头,如同阴影中滋生的藤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缠绕上这位向来果决的帝王心头。
或许,暂时将布芙召回,避开这波风口浪尖,既能安抚朝野,为查清幕后黑手争取时间,也能变相保护布芙。
这个想法一旦生出,便在巨大的压力下变得极具诱惑力。
“父皇。”
一个清脆却带着沉稳气息的童音在门口响起。
永泰帝抬眸,看见太子站在门口,小小的身影,眉眼间已初具储君的威仪,此刻正带着一丝不解望着他。
“皇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未安歇?”皇帝收敛心神,语气放缓。
太子迈步走进,先行了礼,然后仰头看着父亲,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认真的困惑:
“父皇,今日五军英烈庙前,那些学子以死相逼。
儿臣不解,您明明知道忠勇伯是忠臣,为何,为何还会因此困扰?
信任、重用忠臣良将,有何错?
难道因为有人以死诬陷,真相就会改变吗?难道朝廷要被这种手段胁迫吗?”
孩童的问题直接而纯粹,却像一根针,刺破了皇帝用以权衡利弊的重重外壳,直指核心。
永泰帝看着儿子稚嫩却认真的脸庞,心中苦笑。
他伸手将太子拉到身边,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皇儿,你说得对,真相不会改变,忠奸亦非几人身死便可定论,父皇从未怀疑过布芙的忠诚。”
“那为何……”
“因为朕是皇帝。”
永泰帝打断他,目光投向跳跃的烛火,声音低沉下来。
“皇帝不仅要明辨忠奸,更要权衡全局,掌控平衡。
项太傅病危,若他有何不测,文臣集团失去领袖,朝局可能大乱。
如今民意如沸,又被‘死谏’裹挟,若强行弹压,恐生更大民变,正中幕后黑手下怀,届时局势将更难收拾。”
他顿了顿,看着太子似懂非懂的眼神,耐心解释道:
“有时候,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暂时退后一步。
这不是屈服于谎言,而是为了争取时间,为了最终能更彻底地粉碎阴谋。
暂时召回布芙,看似妥协,实则是缓兵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