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时末,天还黑漆漆的。
布芙翻墙入府,横穿镇北侯府,遇墙翻墙,遇门还翻墙,因为时辰太早,没人开门。
进了关雎院,先喊一嗓子:“夫人姐,我来了。”
知道布芙今早会来,夫妻二人早就起床,拾掇好了等着布芙。
“快进来,就等你呢。”
温柔见布芙还穿着昨日的衣服,疑惑问:
“一宿没回?太傅又罚你了?
来人,快去把阿布的朝服拿过来,在这换。
你和侯爷赶紧吃口东西,垫一下,万一朝会时间长,该饿坏了。”
两个丫鬟进进出出,很快摆好了饭,热腾腾的包子,白米粥,还有四样小菜。
简单实用,吃的舒坦。
饭毕,布芙被温柔按在梳妆镜前,用水净面之后,素指挑起一点膏粉,在布芙的青眼周围细细点压,由里到外,一圈又一圈。
“这可是好物,叫避瑕膏,宫里每年也只得十几盒,抹上和脸皮一个色,遮盖斑点最好用。”
抹完之后,有些黏腻不舒服,布芙想蹭一蹭,还不敢,弄花了刚涂的膏,夫人姐顶多埋怨一句,陆帅可能会狠罚她一顿。
这还不算完,温柔又从一个精美的银盒里捻起半匙米白细粉,以丝绵扑蘸取,给布芙整张脸都轻拍了一层。
铜镜中,渐次浮现一张素净的脸,比平日的布芙看起来白净又细腻。
“哇!夫人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布芙不吝赞叹,好神奇!
不仅对妆台上的各种物件产生了好奇,“这啥?何用?”
“黛笔,画眉用的。”
“这啥?”
“胭脂,涂在颊上,也可涂在唇上。”
“那这盒子里都是上妆用的?”
“这是首饰盒,里面都是头面首饰。”
温柔拉开首饰盒,一层一层展示给布芙看,聊起首饰,话就多了起来。
陆文铮在一旁察觉不对,他媳妇大有每件首饰都详细说一说的架势,赶紧开口阻止。
“时辰不早了。”
“侯爷提醒的是,阿布赶紧去换衣服,改日我给你换身女儿装,好好打扮一番,我家阿布定会迷倒一群俊俏儿郎。”
布芙提溜着朝服去隔间更换,再出来时,陆文铮夫妇二人看呆当场。
文袍裹铁骨,说的就是布芙穿朝服的样子。
只见,布芙身着绯色朝服,合身合体,挺拔的身姿,再加上一脸英气,好看极了。
绯红色的云锦缎,挺括又垂坠,袍角离地寸余,沉坠于脚面,下摆随步伐翻涌如浪。
身形一动,便可察觉朝服呈现出奇妙变化,绯红里还藏着五彩斑斓的流光。
前胸后背缀有方形补子,上绣“麒麟兽踏火焚云图”,兽身用金线盘绕,兽目以猫眼石点睛,在烛火下流转幽光。
头顶七梁乌纱冠,腰间一条素玉革带,纤细的腰线,给这身朝服平添了几分女子韵味,布芙眉间的杀气似乎都被映衬的收敛不少。
“这又是个啥?”
陆文铮夫妇回过神,望向布芙手里的东西,温柔嗔笑道:“这是笏板,上朝用的。”
布芙摆弄着手里的物件,一个奶白色的狭长板子,好像是骨头做的,中间有点弯,一面窄一面宽,上面还刻有浅浅的花纹。
“上朝用?这咋用?”
温柔微笑不语,示意陆文铮说给布芙听。
陆文铮轻叹一口气,默默接了媳妇扔给他的任务,和声细语的慢慢道来:
“笏板,我大夏的礼器,四品以上持象牙笏,五品以下持竹笏。
一人一笏,板上都有记号,保管好,莫要碎了,否则,罚俸三个月。
手持宽面,窄面朝上。
庙堂之上,不可仰面视君,这是规矩。
回天子话时,要双手持笏,举至面前,眼望笏板,如此就能‘臣不视君’。”
“哦。”
布芙心想,皇帝不让人看吗?我好像看了老多眼了,也没啥事啊?
陆文铮又继续叮嘱道:“宫里规矩大,我接下来说的话,你用心记下来,免得闯祸。”
“哦。”
“不可跑动,不可上房跳墙,更不能动手打架。”
“知道。”
“不可随意乱走,不可管闲事,不可私下接触后宫嫔妃,更不能给皇家人分食你带的零嘴。”
“嗯,记住了。”
“还有,回皇上话要注意言辞,不说粗话,不带脏字,要斟酌再三再出口。”
“嗯,知道了。”
卯时正上朝,镇北侯府离皇宫不远,但时间也不多了,二人骑马往皇宫赶。
宫门外,一众等候上朝的百官,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闲聊。
布芙二人交了兵器,寻到戴遇,也闲聊起来。
一个戴面具的胖子,突然挡在布芙面前,不可思议的指着布芙眼睛:
“你,你,你眼睛怎么不青了?”
布芙定睛细看,嚯,好家伙,原来是睿亲王啊,戴了半张面具,挡了眼睛,一时还不好认。
布芙懂了,这面具和她早上抹的避瑕膏一个用处——遮丑。
乖乖巧巧的行礼:“请睿亲王安。”
“嗯,免了,问你话呢,那圈青怎么没了?”
“嘿嘿,我家夫人姐妙手回春,手指头在我眼睛那画个圈,就不青了。”
睿亲王才不信这丫头的胡诌,盯着那只眼研究,好像弄明白了,伸手要去摸。
被布芙轻松避开,“不能碰哦,粘包赖。”
粘包赖,是布芙在北疆学会的方言,讹人,硬赖上你的意思。
“抹了女人的脂粉盖住的?”
“嗯,不如睿亲王也试试?太傅说不能遮面上朝,皇上不让,您这面具估计带不进去。”
“谁说我不能戴,皇上特允,懂?切!
女人用的东西,我才不用!”
“哦,那就不用呗,我瞧着您这面具还怪好看的。”
“呲!”睿亲王傲娇的仰起头,走了,回头扔下一句:“这句夸可不算数啊!”
布芙朝天翻了个白眼。
忽有内侍官长声高喝:“肃静!”
这是要开宫门放人了,布芙有点小兴奋,要见大世面啦!
百官列队,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文官在东,武官在西。
布芙被一个小太监领到了西侧队伍的前面,和一帮勋爵站一起。
左右看看,都不认识,还好陆文铮就在自己前一排不远。
宫阙深处,传来三记钟鸣。
晨曦破晓。
六百斤门轴慢慢转动,摩擦生出的嗡鸣声似虎啸龙吟,宫门缓缓洞开,门缝中泻出的晨光将宫道染成一条流金河川 。
百官静候阶前,笏板持正如林,禁声不语,按照品级顺序,依次进入皇宫。
布芙随着人流,紧跟着前一个人,一路往前,没有拐弯,越走越觉得熟悉,这不庆功宴走的那条路吗?
哎呀,这不是庆功宴那个殿吗?原来上朝和庆功宴是一个地方啊!
匾额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太和殿
太和殿,因殿内金砖铺地,又俗称“金銮殿”。
进殿后,按宫外排队的顺序站好,偌大的宫殿瞬间塞满了人,挤挤插插,只留中间一个过道。
鸿胪寺的官员,拿着一个册子,开始点名,被点到的名字都高喊一声:“到。”
布芙站立的位置,好巧不巧的安排在一根柱子旁边。
布芙生气,怎么摊上这么个破地方?
她还想看皇帝是怎么上朝的呢,柱子都给挡住了,想看清还得挪动半个身子,真是的。
“忠勇伯,布芙。”
没人回应。
布芙正和柱子生气,没留意点名。
紧挨着布芙的官员,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大叔,拉了一下她袖子。
“忠勇伯,布芙。”
又没人回应。
布芙正在搞明白谁拉她袖子,要干嘛?又错过了应卯。
满朝就她一员女将,好认的很,她可能不认识文武百官,但百官全都认识她。
鸿胪寺官员,环视一圈大殿,没找到人,就要在册子上画叉叉。
中年大叔很无语,受着布芙凶巴巴的眼刀,不想解释,低声提醒:“点你名呢。”
布芙恍然大悟,从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我在这呢。”
百官齐齐看过来,继而压着声音低笑。
“皇上驾到!”
大殿瞬间安静。
皇帝踏着晨光而来,缓步走向龙椅,从容一倚,整个大殿便笼在了王者的威压之中。
群臣拜倒如麦浪,山呼万岁。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文官一列走出一官员,持笏上前,声音如洪钟撞柱,在大殿内激起回响。
“启禀陛下,今岁秋闱筹备已入末程。
江南贡院号舍修缮完毕,新增誊录房二十间,可避誊抄错漏;
监临官拟派监察御史李池、翰林院编修刘文远,二人皆曾主考府试,素以清正闻名。
唯江南道近日多雨,漕运恐滞,试卷押运需增派军队沿途护送。
另查得平江府有举子冒籍,已着人彻查,三日内必呈卷宗。”
“准拟派名单,命禁军沿途护送。”
布芙猛地侧过身,半个身子直接撞过去,那中年大叔被挤得踉跄半步,不得不让出些空隙。
她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殿上,看那些官员如何躬身启奏,如何叩首行礼,看他们面对帝王诘问时如何从容拆解,遭同僚质询时又如何寸土不让。
那抬手投足间的分寸,字里行间的机锋,分明都是大学问,看得她直喊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