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木村。
深山老林里辟出来的一个村落,村子里留了很多古树,即便挡路碍事也没人砍伐。
一来,树木成材不易,伐了可惜;
二来,据说百年以上的树木都成了精怪,砍了会惹祸上身。
杨树,柳树,槐树,桦树,榆树,什么品种都有,所以取名杂木村。
村子以郑姓为主,是同一个先祖的后人。
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像杂木村这样家族式的村子,主事人通常都是族长,里正只是负责跑腿的副手。
上次八营和九营联手打的那场遭遇战,救下的三个姑娘,都是这个村的。
当时让胡志彪带人连夜送她们回家,其中有个叫翠姑的胆子大一些,哭着和胡志彪说:
“军爷,我们三人一夜未归,等于失了贞洁,就算回村,怕是也活不成,族里规矩大,您就把我们随便扔个地方,让我们自生自灭吧。”
胡志彪哪能听她的,营正的命令是安全送到家,没送到地方就是没完成任务,不过对于翠姑的话也上了心。
胡志彪亲自将三个姑娘送到各自家中,简单说了救下她们的经过,重点强调三个姑娘未受欺辱就被救下,暗示贞洁还在。
又严厉训诫村人一番,警告他们要善待三个姑娘,希望这身官衣还有这身匪气能震慑他们一二。
临走时,胡志彪为防万一,把八营驻地地址告诉了翠姑,让她有难处的时候可以去信寻他。
回营之后,一直没有杂木村的消息,胡志彪还是不放心,尤其不放心那个叫翠姑的。
于是这一日,胡志彪领着一个兵,两人快马去了一趟杂木村。
跑到半路,遇到一个鞋子都跑丢了的半大小子,半大小子见二人一身北焰军军服,乐疯了。
不管不顾的横在路中间,冒死拦马,差点被胡志彪的马撞飞,幸亏胡志彪的骑术高超,堪堪躲过。
半大小子自报家门,是翠姑的弟弟,要去八营寻胡志彪救命,他姐姐和另外两个姑娘,被族人绑了,跪在祠堂口。
族长说她们失了贞洁,丢了郑家族人的脸面,要将她们沉塘。
胡志彪听后,火气就往头上顶,把半大小子扔到小兵马背上,提速进村。
胡志彪大骂族长,并命令他们即刻放人,族长感觉颜面受损,又见胡志彪只带了一个兵,顿时底气十足,与胡志彪对峙,义正言辞,言明这是族内家事,官家无权干涉。
胡志彪说不过族长,气急之下,一拳干塌了族长的鼻梁,血流不止,糊了一脸,伤不重,但看着吓人。
族长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不肯吃下这亏,灵机一动,给胡志彪套上一个勾引良家女子,意欲成奸的罪名。
证据就是三个姑娘是胡志彪送回来的,今天又是胡志彪主动来村,为了她们冲撞祠堂。
谁无缘无故救陌生人,而且救了又救,不合理。
最重要的证据是胡志彪的眼珠子没离开过翠姑。
族长命族人绑了胡志彪,奸夫杖毙,奸妇沉塘。
胡志彪火冒三丈,嘴笨但手不笨,以一敌十,和村民战到了一块。
好汉架不住人多,很快就落了下风,胡志彪抡着板凳扫出一个口子,让小兵去搬救兵。
布芙领着两队人马冲到杂木村祠堂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场景:
祠堂门口一棵老槐树下,绑着浑身是血的胡志彪,几个村民围着他拳打脚踢,一路之隔的水塘上,浮着一叶渔舟,船上的村民正合力往水里扔猪笼。
噗通!
猪笼落水,激起水花飞溅,瞬间被水淹没。
船上只剩下一个猪笼。
布芙心里一悸,杀意蔓延全身,大喝一声:“救人!”
布芙拨转马头,就要冲去水塘救人,被顾念成按住,“我去水塘,你去救胡志彪。”
顾念成飞身下马,疾跑过去,纵身一跃,跳入水中,紧接着又有几个水性好的兄弟陆续入水。
杂木村村民都立在原地不敢动了,因为他们看到了来势汹汹的两百号官兵。
一两个,他们敢打,一两百,谁给他们胆子敢再比划。
布芙勒马,冷冷扫了一眼,就这一眼,族长就知道今天的事不能善了了,抢先开口:“这位将……”
啊!
一声惨叫,族长的膝盖被屠八斤踹跪在地上,正巧砸在一块凹凸不平的石板上,疼的族长直打颤。
这时,兄弟们解了绳索,胡志彪被打的不轻,也没喊出一声,全部力气都在对抗疼痛,忽然没了束缚,失力滑了下来,被兄弟们牢牢扶稳。
布芙心疼坏了,这是她的兵,她的兄弟,平时训练她都不舍得打,一个狗屁村的狗屁族长,他凭什么?
找死!
“北焰军八营的人,你也敢打,谁给你的胆子?”
布芙怒火中烧,说出的话字字带着冰碴,让人不寒而栗。
族长膝盖针扎一样的疼,站又站不起来,因为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动弹不得,吸着气争辩道:
“他与我村女子通奸,犯了族规,罚他正当理。”
“通奸?你看见了?理?哪的理?你用你们的族规罚我北焰军的人?这是什么理?我问你,是国法大还是族规大?”
族长一噎,一时答不上来。
“分不出大小也没关系,既然你用族规罚我的兵,那我就用军规罚你的人,合理吧?
私设公堂,乱用刑罚,重伤有功将领。
来人!
把族长和这几个动手的给我一人三十军棍,十足力气打,打折腿脚不记过。”
“得令!”
本来就憋着一口闷气的兄弟们,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纷纷上前抢着行刑。
噼里啪啦一顿棍棒下来,族长和动手的几个村民哀嚎一片,四周围观的人想求情又不敢。
被打村民的家人有要冲过去拦阻的,被其他人拽回来捂住了口,生怕惹了这位女煞神不痛快。
“你凭什么打我?我要去县衙告你……”
族长当了这么多年,声望和脸面在今天尽数丢尽,不服气的哀嚎着。
逐渐没了声音,昏死过去。
布芙此时没空搭理他,一边惦记胡志彪的伤势,一边惦记顾念成他们是否把人捞上来了。
不负所望,顾念成和几个兄弟抬着三个猪笼,湿淋淋的从水塘那边跑来。
三个猪笼,装着三个姑娘,一个没来得及扔下水,一个刚扔下,一个扔下水略早些。
刚扔下的已经缓过气,哇哇大哭。
扔下水略早些的已经没了反应,顾念成毫不犹豫,迅速的将人放到马背上,避开了马鞍,让马颠起来,绕着祠堂走圈。
一看顾念成的做法,就是个老江湖,这样同时起到了三个作用:
一是排水。
因为横趴着,人的头朝下,也就是整个腹腔、胸腔是向下的,马走动颠簸的状态下,利于吐水、排水。
二是胸外复苏。
马走动的颠簸,压迫胸口,起到胸外复苏的作用。
三是缓解失温。
头脚朝下整个趴在马背上,和马的身体紧密接触,马的体温就会随着走动源源不断地传给人。
溺水的人,大多伴有失温症状,更何况现在深秋,水更凉。
布芙紧紧握着刀柄,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抽刀指向族长和村民,冷声道:
“老子带兵拼了性命才保住三位姑娘,你们倒好,有力气不往蛮子身上招呼,反而往自家人身上使劲。
她们没死在蛮子手里,却差点死在族人手里,这就是你们郑家的族规?
真是好样的!
她,要是救回来也就罢了,她要是救不回来,你们,也别活了!
老子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保的不是你们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
畜生不配活!”
村民大气不敢喘,几位年龄大的老头子,应该是族老,有意辩驳几句,又被布芙收刀入鞘的动作给震慑住。
三个姑娘的家人倍感痛快,谁的孩子谁心疼,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又常年压迫在族长的淫威下。
当三个姑娘被判了不贞之罪,他们除了偷跑出去报信,就全无反抗能力,一家人敌不过一村人。
有的人家可能压根就不敢反抗,只能用认命两个字安慰自己。
“咳!咳咳!”马背上的姑娘剧烈咳嗽,悠悠转醒。
布芙松了一口气,族老和村民也松了一口气。
一个族老颤巍巍的迈出人群一步,强装镇定道:
“这位女将军,人已救醒,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你的人你带走,三个丫头各回各家,此事就此罢了,不再牵扯他人,可好?”
“就此罢了?
你们不信我北焰军能护住三位姑娘清白,我也不信你们杂木村能善待她们!
我前脚走,你们后脚再用刑,或者赶出村,要么用点下作手段让她们悄默声的没了,再不济全村排挤她们,让她们活着比死了更难。
哼,罢不了!”
当她布芙是不知事的嫩芽呢,她比谁都看得清。
她是谁?
两岁就帮哥哥杀人的乞儿,什么小人的肮脏心思没见过。
这三个姑娘的安顿的确是个问题,跟着自己不可能,军队不养闲人,她们又没有杀敌的本事。
更何况女子入不得军营,自己还是皇上特批的,规矩不能破。
把她们安顿在别处,也不合适,三个女子单独过日子,且不说她们养不养的活自己,风险也比较高。
万一遇到个歹人,那岂不是把她们从一个狼窝挪到了另一个狼窝。
最好的归处就是自己家,怎么说也是家人,再怂,再无能,也能照应一二。
如果能让村民和族长有个忌惮,不得不善待她们,那她们在村里安生待到出嫁也不是问题。
那这个忌惮应该是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