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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我是村里最好的风筝匠人,妻子死后第七天,我挖出她的遗骨。

>按照古书上记载,取七根肋骨扎成风筝,就能召回她的魂魄。

>每次放飞骨风筝,妻子都能复活一天。

>可她越来越虚弱,第七次放飞时,她哀求我:“再找一副新骨头吧...”

>我杀了邻村少女,用她的骨头扎成新的风筝。

>当妻子再次站在我面前时,却露出诡异的笑:“你被骗了。”

>恶灵告诉我,当年我毒死的“卖花女”才是真正的妻子。

>而眼前这个占据妻子身体七年的灵魂,是当年诬陷她偷人的丫鬟。

>我颤抖着点燃新扎的骨风筝,火光中妻子的脸开始扭曲:“你永远困住我了...”

正文

第七次刨开素娥的坟时,月光冷得像淬毒的针尖,扎得我骨头缝里都透着寒。土是新翻的,带着雨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湿漉漉黏在手指上,甩也甩不脱。铁锹终于碰到了硬物,沉闷的“咚”一声,震得我腕子发麻。不是棺材板那种厚实的声响,是骨头,是素娥的骨头,在黑暗的泥土深处,等着我。

我丢开铁锹,跪下去,双手插进冰冷的土里,疯了一样往外扒拉。泥土混着碎石钻进指甲缝,很快见了红,可那点刺痛根本压不住心口那股烧灼的、要把人活活烤干的邪火。指尖终于触到了那熟悉的、坚硬又脆弱的弧度——是肋骨。我一根一根地数着,摸索着,把它们从那窄小的、早已朽烂的木头匣子里解脱出来。七根。不多不少。月光吝啬地漏下来,照得这些曾经支撑她柔软身躯的骨头,泛着一种非人间的、幽幽的青蓝色,像坟地里飘忽不定的磷火。

那本破旧的、不知传了多少代人的线装书,就摊在我脚边的泥地上。残破的纸页被夜风翻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哀鸣,上面用暗褐近黑的墨汁,画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图样——一副用森白肋骨精心扎成的风筝骨架。旁边几行小字,鬼画符般扭曲:“至亲遗骨七根,精血为引,魂线相牵。风起之时,魂兮归来……然七日一放,魂体渐衰,终有散时……”

“素娥……”我喉咙里滚出她的名字,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再等等……马上就好……”

我抱着那冰冷的七根骨头,踉踉跄跄冲回我那间临河、终年飘着竹篾和浆糊气息的作坊。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跳动,映出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竹篾、半成品的彩绘纸鸢,还有墙上挂着的、素娥生前最爱的那只蝴蝶风筝,斑斓的翅膀在光影里似乎还在微微颤动。我把骨头小心翼翼地放在工作台上,那惨白的颜色,刺得人眼睛生疼。

取骨刀薄而锋利,刀柄被磨得油光发亮。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浓重的浆糊味混合着泥土和骨头的气息,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作坊的独特气味。刀尖精准地落在第一根肋骨的关节处,用力,再用力。骨头断裂的脆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瘆人,细碎的骨屑簌簌落下。我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得像石头,额头的汗珠滚下来,砸在冰冷的骨头上。

削,刮,磨。让它们变得纤细、轻盈,适合飞上天空。每一刀下去,都像是在剔刮自己的心。素娥咳血的画面又撞进脑子里,她躺在病榻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睛却固执地望着窗外飘过的风筝,枯槁的手无力地抬了抬,像是想抓住点什么,最终只是徒劳地落在冰冷的床沿。她走的那天,也是这样清冷的月光,她最后的目光,不是落在我身上,而是死死盯着墙角那堆蒙尘的风筝骨架,眼神空洞得吓人。

“飞……郎……”她弥留时,气若游丝地吐出这两个字,像一片羽毛坠地。那时我只当她是舍不得我做的风筝,是放不下那份自由飞翔的念想。如今想来,那眼神里,是否藏着我从未看懂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哀告?

不,不能想!我猛地甩头,把那些蚀骨般的画面甩出去。手指被锋利的骨茬划破,血珠渗出来,滴落在打磨得光滑的骨头上,竟诡异地被吸了进去,只留下一点淡淡的暗红痕迹。这就是“精血为引”?我心头一颤,不敢深究,用特制的鱼鳔胶,忍着那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将七根肋骨依照古书上邪异的图样,仔细地粘合、绑扎。动作快而稳,是我做了半辈子风筝练就的本事,只是此刻,这本事用在亡妻的肋骨上,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骨架初成,那形状已透着一股非人的邪气。我取来韧性最好的桑皮纸,裁好,覆上。指尖沾了胶,小心地涂抹在骨架上,一点一点将纸蒙上去。纸面绷紧,透出下方瘦骨嶙峋的轮廓。最后是魂线——用我自己的头发混合着浸泡过朱砂的苎麻,搓成一股坚韧无比的红线。

天快亮时,一只异样的风筝终于成型。它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没有寻常风筝的艳丽色彩,通体是惨淡的纸白,骨架的形状透过薄纸清晰可见,像一具微缩的、展翅欲飞的骸骨。那根猩红的魂线,如同连接阴阳的脐带,盘绕在我脚边。

我抱着它,如同抱着一个易碎的、不祥的梦,跌跌撞撞冲向村外那片开阔的河滩。东边的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风起了。带着河水湿气的晨风掠过荒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低泣。

我颤抖着手,高高举起那只骨白的风筝。风灌满了它的躯壳,那由亡妻肋骨撑起的薄翼猛地一挣,竟真的挣脱了我的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轻盈,歪歪斜斜地冲上了铅灰色的天空!它越飞越高,惨白的身影在微明的天光里盘旋、俯冲,像一只迷失的幽灵鸟。那根猩红的魂线在我手中剧烈地绷紧、震动,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触感顺着线直钻入掌心,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冻得我牙齿咯咯打颤。

“素娥……”我死死攥着线轴,指节捏得发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诡异的骨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来……求你回来……”

就在那风筝攀升到最高点,仿佛要融进灰白云层的一刹那,手中的魂线猛地传来一股巨大的、向下的拉扯力!力量如此之猛,几乎要将我拽倒在地。我踉跄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稳住。紧接着,一股冰寒彻骨的气流顺着魂线倒卷而来,狠狠撞进我的胸膛!

“呃啊——!” 我闷哼一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肺部火烧火燎,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就在意识即将被那刺骨的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那股恐怖的吸力骤然消失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嘶鸣。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视线模糊地聚焦,望向拉扯力传来的方向——河滩上,离我几步远的枯草丛中,一个穿着素白单衣的身影,正艰难地用手撑着湿冷的泥地,试图爬起来。长发散乱地披在苍白的脸颊旁,遮住了大半容颜。晨风吹动她单薄的衣袂,勾勒出瘦削得惊人的轮廓。

“素娥!” 我嘶吼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膝盖重重砸在碎石地上也浑然不觉,伸出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手臂,一把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她的身体轻得可怕,像一捧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枯叶,骨头硌着我,没有一丝活人的暖意,只有坟土般的阴寒。可那触感是真实的!那瘦削的肩膀,那熟悉的、带着淡淡药草苦涩的微弱气息……

“郎……郎君……” 她在我怀里微弱地唤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气若游丝,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她抬起脸,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浑浊无神,直勾勾地望着我,里面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狂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死寂。

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我紧紧抱着她,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她冰冷的颈窝。“回来了……真的回来了……我的素娥!” 我语无伦次,贪婪地感受着怀中这失而复得的冰冷躯体,什么古书的邪异,什么骨头的阴寒,在活生生的她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我几乎是半背半抱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我们那个曾经充满烟火气的小院。灶膛重新燃起了火光,映亮了素娥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她裹着我找出的最厚的棉被,缩在破旧的竹椅里,像一只受惊的、随时会碎裂的瓷娃娃。我把熬得滚烫的小米粥吹凉,小心翼翼送到她唇边。

“喝点,素娥,暖暖身子。”我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

她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微微动了动,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灶火。半晌,才极其缓慢地、机械地张开嘴,抿了一小口。温热的粥液顺着她干裂的唇缝滑下些许,她立刻皱紧了眉,发出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咳嗽,整个瘦弱的身体都随之痛苦地抽搐起来。

“慢点!慢点!”我慌忙放下碗,手忙脚乱地替她拍背,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指尖传来的触感,只有嶙峋的脊椎骨在薄薄皮肉下硌手的轮廓。

整整一天,她就这样蜷缩着,很少说话,眼神飘忽,像是灵魂随时会从这具残破的躯壳里逸散出去。只有在黄昏的光线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时,她的眼珠才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我脸上,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

我连忙凑近,屏住呼吸。

“冷……” 她吐出一个字,气若游丝,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骨头里……透风……”

一股尖锐的酸楚猛地冲上我的鼻腔。我握紧她冰冷得如同河边卵石的手,急切地、带着孤注一掷的狂热低声保证:“不怕!素娥不怕!书上写了……七天!七天后,我再放一次风筝!一次比一次,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我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那摇摇欲坠的信念。

她听着,灰败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疲惫地、极其缓慢地合上了眼皮。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片深重的阴影,如同栖息着不祥的鸦羽。

日落月升,漫长又短暂的一天走到了尽头。当窗外最后一缕天光彻底沉入墨色的河底,屋内的油灯也跳跃着,燃尽了最后一滴灯油。噗地一声轻响,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屋子。

就在这绝对的黑暗降临的刹那,我怀中那具冰冷僵硬的身体猛地一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骤然变得沉重无比。

“素娥?!” 我惊恐地大叫,下意识地收紧手臂。

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死寂。

我颤抖着伸出手,摸向她的鼻息——一片冰冷,空无一物。再探向她的手腕——脉搏沉寂,如同深潭枯竭。白天那短暂的回魂,仿佛只是一场被黑暗轻易戳破的、残忍的幻觉。怀里抱着的,重新变回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冰冷的躯壳。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没顶,冻僵了我所有的血液。

我抱着她冰冷僵硬的躯体,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坐了一夜,像一尊被遗忘在河滩上的石像。直到天边泛起灰白,第一缕惨淡的光线挤进窗缝,才像被抽掉了骨头般,踉跄着站起来。没有眼泪,没有嚎啕,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的麻木。我沉默地、近乎机械地抱起她,一步一步,走向村外那片孤寂的河滩。

那里,一个小小的土坑早已挖好,旁边散落着昨夜被我丢弃的铁锹和那只惨白的骨风筝。风筝的骨架在晨光中白得刺眼。我小心翼翼地将素娥——或者说,是承载过她一天魂魄的空壳——放回冰冷的土坑里。泥土重新覆盖上去,一锹,又一锹。每一次泥土落在她单薄身躯上的闷响,都像重锤砸在我空洞的心上。

埋好了。一个小小的新坟包隆起在河滩上。我跪在坟前,手指深深插进冰冷的泥土里,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湿冷的泥垢。晨曦勾勒出我佝偻的背影,还有旁边那只静静躺在地上的、由亡妻肋骨扎成的骨风筝。猩红的魂线盘绕着,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我死死盯着那堆新土,盯着那只风筝,眼底最后一点属于活人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野兽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在无声燃烧。七天。还有七天。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重复那令人作呕的仪式:深夜掘坟、取骨、削磨、扎制、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放飞……每一次,都能在晨风中将那冰冷的、眼神空洞的“素娥”短暂地带回人间。每一次,她都更虚弱一分。

她的皮肤越来越薄,近乎透明,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像一张覆盖在枯骨上的劣质宣纸。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几乎只剩下气音,需要我贴着她的唇才能勉强捕捉到几个模糊的字眼。那双灰翳覆盖的眼睛,大部分时间都失神地望着虚空,偶尔转动,里面盛满的,是连死亡都无法消解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痛苦。

第六次放飞后,她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抱着她,像抱着一具用朽木和薄纸勉强扎成的人偶,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分量。她靠在我怀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杂音,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断绝。窗外,暮色四合,最后的残阳如同血染,将窗纸映得一片暗红。那不祥的红色,也染红了她空洞的瞳孔。

“郎……君……” 她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哀求。枯瘦如柴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住了我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抠进我的皮肉里。

“我在!素娥,我在!” 我慌忙低下头,把耳朵凑近她冰冷的唇边。

“……骨头……朽了……” 她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耗尽生命,“撑……撑不住了……” 她灰败的眼珠艰难地转动,对上我的视线,那里面翻滚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绝望、恐惧和某种近乎贪婪的渴求,“再……再找一副……新的……骨头……要……年轻的……鲜活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字几乎消弭在喉咙深处。攥着我衣襟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那双蒙着灰翳的眼睛,依旧睁着,空洞地倒映着屋顶横梁的暗影。

新的……骨头?年轻的……鲜活的?

像是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又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我僵在原地,抱着怀中迅速冷却下去的身体,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古书上那行字如同诅咒,再次在耳边轰鸣:“魂体渐衰,终有散时……” 原来这“衰”,是骨头撑不住了?需要用……新骨来替代?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我仅存的理智。邻村那个叫小满的姑娘……那个常在河边浣衣、笑声像银铃般清脆、脸蛋红扑扑如同刚熟苹果的少女身影,不受控制地撞进我的脑海。年轻,鲜活,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她的骨头,一定……

不!我猛地甩头,想把那罪恶的念头甩出去。可怀中素娥冰冷的身体,她临死前那绝望哀求的眼神,如同最毒的藤蔓,紧紧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我不能看着她就这样彻底消散!不能!为了她,我连坟都刨了七次,连她的骨头都削磨了七次……这点代价,又算什么?

一股混合着绝望、疯狂和扭曲爱意的火焰,在我胸腔里熊熊燃烧起来,烧尽了最后一丝犹豫和恐惧。黑暗中,我的眼睛亮得骇人,像两点来自地狱的鬼火。

小满是在河边失踪的。几天后,下游的渔夫捞起了一只她常穿的、打满补丁的旧鞋子。村里人都说,可怜的孩子,怕是失足落水,被冲走了。只有我知道,那沾着湿泥和暗褐色印记的鞋子,被我死死踩进河滩最深的淤泥里,连同那个月色惨淡的夜晚发生的一切。

那晚,我像个幽灵,潜行在通往邻村的荒僻小径上。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将我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当那个哼着不成调小曲的熟悉身影出现在河湾拐角时,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青草和皂角的、属于年轻生命的清新气息。她挎着篮子,脚步轻快,丝毫没有察觉到阴影里蛰伏的豺狼。

手刀落下,精准地砍在她纤细的后颈上。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身体就像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下去。篮子脱手,里面刚采的、还带着露水的野花散落一地,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我接住她软倒的身体,少女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却只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和……一种扭曲的兴奋。她的头软软地歪在我臂弯里,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红润的嘴唇微微张着,像在沉睡。

“对不住……” 我喉咙里滚出几个干涩的音节,像是在对她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那颗早已沉沦到地狱深处的心,“为了素娥……你的骨头……借我用用……”

我拖着她,像拖着一袋沉重的谷物,深一脚浅一脚地远离河岸,钻进河滩深处一片茂密得不见天日的芦苇荡。这里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

取骨刀冰冷的锋刃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寒芒。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芦苇腐败的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刀尖刺破少女柔软的皮肤时,我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她的血是温热的,带着浓烈的铁锈味,溅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惊人。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那冰冷的刀锋,沿着记忆深处那本古书上描绘的、残酷而精准的轨迹移动。

削,刮,磨。芦苇深处,只有单调而瘆人的骨肉分离声,和刀锋刮过骨头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月光惨白,照着工作台上七根被处理得光滑、惨白、还带着新鲜骨髓气息的新肋骨,也照着我手上、脸上凝固发黑的血污,还有那双空洞得只剩下执念的眼睛。角落里,小满那失去支撑的残躯,被一张破旧的草席潦草地覆盖着。

这一次的骨架,似乎真的不同。当那七根新鲜的、属于年轻少女的肋骨被鱼鳔胶粘合在一起时,在昏黄的油灯下,竟隐隐透出一种玉石般温润的光泽,仿佛里面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生命力。蒙上桑皮纸,绷紧,那轮廓都显得更加饱满、充满张力。猩红的魂线缠绕在指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灼热感。

第七次的黎明,河滩的风格外猛烈,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喧嚣。我高举着那只用新骨扎成的风筝,它的惨白中透着一丝诡异的暖意,仿佛里面真的囚禁着一个鲜活的生命。风灌满纸翼,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迅猛地挣脱了我的手,像一支离弦的惨白骨箭,直刺铅灰色的苍穹!飞得更高,更稳,盘旋的姿态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从容。

猩红的魂线在手中疯狂地跳动、灼烧!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冰冷的力量顺着魂线倒灌而下,如同决堤的冰河,狠狠撞进我的胸膛!那力量如此汹涌,带着一种蛮横的、充满恶意的穿透力,瞬间攫取了我的呼吸和心跳,视野被一片猩红覆盖。我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就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在冰冷的河滩碎石上。

冰冷的窒息感如同潮水般退去,我剧烈地呛咳着,肺里火辣辣地疼,挣扎着撑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一个身影正背对着我,站在几步开外。

不再是素娥那病骨支离、随时会散架的单薄背影。这个身影挺拔,匀称,裹在我匆忙给她披上的旧衣里,竟也显出一种奇异的、充满生机的轮廓。晨风吹拂着她乌黑浓密的长发,发丝在熹微的晨光中拂动,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素娥?” 我嘶哑地唤了一声,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不安的浪潮。成功了?新骨真的带来了更强的生机?

那身影闻声,缓缓地、极其优雅地转了过来。

当那张脸完全暴露在晨光中时,我所有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那的确是素娥的脸。熟悉的眉眼轮廓,熟悉的鼻梁嘴唇。可那张脸上,此刻却挂着一种我从未在素娥脸上见过的表情。嘴角高高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极其夸张、极其扭曲的弧度,一直咧开到耳根,仿佛一张被人强行撕开的、怪诞的面具。眼睛里没有半分虚弱和空洞,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亢奋的亮光,瞳孔深处翻滚着浓稠的恶意和……一丝疯狂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得意。

这绝不是素娥!

“呵呵……呵呵呵……” 一串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质感的女声从那张咧开的嘴里溢出,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空旷的河滩上回荡,惊飞了远处芦苇丛中的几只水鸟。

她一步步朝我走来,脚步轻快得近乎跳跃。那双妖异的眼睛死死盯在我脸上,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带着剧毒的嘲弄。

“蠢货……”她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我,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滑腻,“你被骗了……彻头彻尾,被骗得好惨啊,鸢郎……”

“你……你是谁?!” 我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向后一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碎石上,惊恐地瞪着她,“你把素娥怎么了?!”

“素娥?”她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那张属于素娥的脸扭曲出更加诡异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你的素娥?那个你亲手端上毒汤,看着她一点点咳血死掉的可怜虫?”

她弯下腰,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猛地逼近,几乎要贴到我的鼻尖。那浓烈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扑面而来。

“还记得村口那个卖花的哑女吗?脸蛋脏兮兮,总爱对着你傻笑的那个?”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恶意,“那个才是你的素娥!我的好小姐!她怕家里嫌贫爱富,不肯认你这个穷风筝匠,才扮成哑巴卖花女偷偷跑出来,只想远远看你几眼!她攒了多久的钱,就为了买你一只风筝!”

卖花的哑女?!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如同被巨锤击中!那个总是挎着破篮子,怯生生站在村口老槐树下,脸上沾着泥灰,却有一双异常明亮清澈眼睛的女孩……她每次看到我经过,眼睛就会弯起来,露出无声的、羞涩的笑容……我曾嫌她脏,嫌她挡路,甚至有一次,不耐烦地挥手驱赶过她……

“不……不可能!” 我嘶吼着,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不可能?”眼前这张扭曲的脸发出刺耳的尖笑,“还记得你‘妻子’病倒前,谁给你递的话吗?说看见小姐在后山跟人私会?嗯?谁告诉你小姐贪慕虚荣,早忘了你了?又是谁,在小姐的汤药里,多加了一味‘好东西’?”她的眼神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勾着我的眼睛,“是我啊!鸢郎!是我这个忠心耿耿、却被你当成空气的丫鬟!我告诉你那些‘秘密’,我帮你‘照顾’病重的‘小姐’……我看着她喝下你亲手端来的、加了料的汤,看着她痛苦地蜷缩,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点点失去光彩……”

轰——!

仿佛一道撕裂天穹的惊雷在我颅腔内炸开!尘封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的残骸,疯狂地冲撞、拼合!素娥病榻前,那个总是低眉顺眼、手脚麻利地递水送药的丫鬟身影……是她!每次我因那些“私会”的流言而暴怒痛苦时,是她在一旁温言细语地“开解”,火上浇油!是她在素娥咳得最厉害时,递给我那碗“加了老参须、更补气”的汤药!是我亲手,把那碗毒汤,一勺勺喂给了那个满眼绝望望着我的女人!

“素娥……素娥她……”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灼痛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破碎的呜咽。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她恨透了你!”恶灵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像要刺穿我的耳膜,那张属于素娥的脸因为极致的怨毒而扭曲变形,狰狞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她死的时候,眼睛死死盯着你挂在墙上的风筝!那不是不舍!是诅咒!诅咒你这个瞎了眼的负心汉!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她猛地直起身,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这冰冷的晨风,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令人作呕的满足和嘲弄。

“而我呢?鸢郎?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看着你一次次挖坟取骨,看着你像条狗一样乞求那个占据小姐身体的‘素娥’多活一天,看着你为了这具空壳,去杀人,去夺骨!哈哈哈……痛快!真是痛快!这七年,我就在这具身体里,看着你痛苦!看着你疯狂!看着你亲手把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这滋味……比当年看着小姐死在你手里,还要痛快百倍!千倍!”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切割、搅动。巨大的悔恨、绝望和灭顶的愤怒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嚎,完全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眼前这非人的存在,只剩下摧毁一切的疯狂!

我猛地从地上弹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扑向那个占据着素娥躯壳的恶灵!手指张开,带着泥污和血痂,目标是她那纤细脆弱的脖颈!我要掐死她!掐死这个躲在我妻子身体里七年的毒蛇!

“滚出来!把她还给我!” 喉咙里迸出泣血般的咆哮。

然而,我的身体却在扑出的瞬间,诡异地穿过了她的身影!仿佛她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被风吹散的烟雾!巨大的惯性让我狠狠摔在地上,啃了一嘴冰冷的泥沙。

“还给你?”恶灵飘忽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无尽的嘲弄和快意。她悬浮在离地几寸的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那张属于素娥的脸上,笑容扭曲得如同恶鬼的面具。“晚了,鸢郎……太晚了……”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缥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的重叠回响,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低语:“你亲手用七根肋骨扎成了她的囚笼……你一次次的放飞,一次次的召回,用魂线把她的残魂牢牢锁在这腐朽的骨架上……你用别人的新骨来替换,不是救她,是加固了她的牢笼!让她连最后一丝消散解脱的机会都彻底断绝了!”

她悬浮的身影开始剧烈地波动、扭曲,像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巨石。素娥的脸在光影中变幻不定,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唯有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死死地盯在我身上。

“现在,这具年轻的新骨……更结实了……哈哈哈……”她疯狂的笑声如同无数碎裂的玻璃在刮擦,“鸢郎啊鸢郎!你亲手做的风筝……亲手搓的魂线……你把她困住了!永生永世!就在这无休无止的‘七日循环’里!你永远……永远也见不到真正的素娥了!而她……也永远得不到解脱!我们……都被你……困死在这骨风筝里了!”

那重叠的、怨毒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带着冰锥,狠狠凿进我的灵魂深处。永生永世?七日循环?困死?

不!绝不!

“啊——!!!” 一股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暴怒瞬间冲垮了所有!我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嚎,像一头彻底疯癫的野兽,猛地从地上弹起,扑向不远处那只静静躺在地上的、用邻村少女肋骨扎成的崭新骨风筝!

我死死攥住那惨白的骨架,指尖传来新骨特有的、冰冷的坚硬触感,仿佛攥着一条剧毒的蛇。油灯!那盏刚刚熬过漫漫长夜、灯油将尽的油灯就在旁边!我一把抓过,滚烫的灯油泼洒出来,烫得我掌心一片赤红,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灯芯上那一点微弱的火苗,在接触到浸透灯油的桑皮纸风筝面的瞬间,“噗”地一声轻响,猛地窜起!橘黄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惨白的纸面,迅速蔓延开来,沿着那精心粘合的骨缝,凶猛地吞噬着那七根属于无辜少女的、还带着隐约生命光泽的肋骨!

火光跳跃着,瞬间照亮了我狰狞扭曲的脸,也照亮了悬浮在空中的那个恶灵。

火焰在她空洞的瞳孔里疯狂地跳跃、倒映。那张属于素娥的脸,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仿佛一张被无形之手揉皱的面具。皮肤下像是有无数条毒蛇在疯狂蠕动、拱起,五官的位置在火焰的光芒中诡异地移位、拉伸!属于素娥的温婉线条被彻底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集合了痛苦、怨毒、惊愕和最终彻底疯狂的恐怖面容!

“不——!”一声凄厉到撕裂夜空的尖啸从那张扭曲变形的嘴里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恶意的嘲弄,而是真真切切的、如同灵魂被投入油锅的极致痛苦和恐惧!“你烧了它?!你竟敢烧了它?!啊啊啊——!”

那尖啸声并非单一的音调,而是无数怨魂重叠在一起的、充满无尽怨毒的嘶嚎!火焰吞噬骨架的噼啪爆响,与这非人的尖啸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来自地狱最深处的交响曲!

就在这令人肝胆俱裂的尖啸声中,那悬浮的、扭曲的身影猛地爆开!不是血肉横飞,而是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巨大肥皂泡,瞬间炸裂成无数缕浓稠得化不开的、翻滚着痛苦人脸的漆黑怨气!这些怨气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黑沙,发出无数细碎尖锐的哀嚎,疯狂地试图重新凝聚,却被那越烧越旺的骨风筝之火死死地灼烧、驱散!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每一寸骨架,新骨在高温下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如同垂死的呻吟。猩红的魂线在火舌中剧烈地卷曲、焦黑、断裂,发出一股蛋白质烧焦的恶臭。火光冲天,将河滩映得一片血红。

“你……永远……困住我了……” 一个支离破碎的、充满无尽怨恨的声音,仿佛从火焰深处,从那些逸散翻滚的怨气碎片中,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出,如同最恶毒的烙印,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鸢……郎……”

声音最终被火焰吞噬,消散在带着焦糊味的晨风里。

火,还在烧。

我瘫坐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手里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扭曲的骨片,烫得掌心的皮肉滋滋作响,发出焦臭。可我像是感觉不到痛,只是死死攥着它,仿佛那是连接着某个深渊的唯一绳索。

河滩上,那堆属于小满的、裹在破草席里的残躯轮廓,在越来越亮的天光下,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清晰。不远处,素娥的坟包孤零零地立着,小小的土堆,像大地上一块丑陋的伤疤。昨夜匆忙堆垒,泥土还松软着,几根枯草在晨风中无力地摇晃。

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起初是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噼啪砸在脸上,生疼。很快就连成了线,织成了幕,铺天盖地,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雨水冲刷着我脸上的血污、泥垢和不知是泪还是雨的水痕,冰冷刺骨。也冲刷着那座新坟,浑浊的水流卷着泥浆,从坟头上蜿蜒流下,冲刷着墓碑上那简陋刻着的“爱妻素娥”四个字。

字迹被泥水模糊,红色的颜料晕开,像一道道流淌的血泪。

我怔怔地看着那墓碑。看着那被雨水冲刷得面目全非的名字。素娥……我的素娥……那个被我亲手毒死的、扮成卖花哑女的素娥……她的骨头,她的魂魄,如今在哪里?是在那早已腐烂的泥土深处彻底消散?还是如同那恶灵诅咒的,被我的骨风筝,被我的魂线,永远困在了某个冰冷黑暗的角落,承受着永无止境的七日轮回之苦?

巨大的空洞感攫住了我。心口那个位置,像是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大块,只剩下一个呼呼漏着冷风的、黑黢黢的窟窿。悔恨?痛苦?愤怒?这些汹涌的情绪在灭顶的虚无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连绝望本身,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个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泞的河滩往回走。雨水顺着头发、脸颊、衣襟往下淌,冰冷刺骨,身体却像一具早已麻木的行尸。推开作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熟悉的竹篾、浆糊和木头腐朽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作坊角落里蒙尘的杂物堆中,一点褪了色的斑斓,刺进了我空洞的视线。

是它。

那只蒙着厚厚灰尘的蝴蝶风筝。素娥……不,是真正的素娥,那个卖花女,当年偷偷省下所有卖花的铜板,怯生生地递给我,想要买下的那一只。翅膀上,她用拙劣却无比认真的针脚,绣着两朵小小的、相依相偎的并蒂莲。

我蹒跚着走过去,像跋涉了千山万水,抖着手拂开上面厚厚的灰尘。鲜艳的色彩早已黯淡,脆弱的纸张边缘卷曲破损,那两朵小小的莲花,丝线褪色剥落,只剩下模糊的、灰败的轮廓。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脆弱的纸面。就在这一瞬间——“咳…咳咳咳……”

一阵微弱、断续,却无比熟悉的咳嗽声,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在我死寂的耳边炸响!

那声音……那声音……

我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瞬间逆流冲上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触电般缩回手,惊恐地、难以置信地环顾这空无一人的、昏暗破败的作坊。

除了雨点敲打屋顶的单调声响,只有一片死寂。是幻觉吗?是那诅咒带来的、永无止境的折磨开始了吗?

我死死盯着那只褪色的蝴蝶风筝,盯着那两朵灰败的并蒂莲,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蛇一样缓慢地、无可阻挡地爬满了全身。

本章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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