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九九八年四月，新任向阳县委书记于聪率先在全地区搞了一个全县公开选拔企业厂长经理活动，这次活动采取个人报名、考试、一个月培训、封闭军训、入围后六个月见习、组织考察提拔的方式进行，至今还是县审计局副股长的汪鹏程心想，与其这样耗着大好光阴却见不着前途，不如去企业搏一搏！汪鹏程决定报名参加。
考场设在县委党校教室，考生每人发了三张白纸，考试题目临时写在黑板上：请你对本县某企业或某项资源开发对症下药。
这种文章好写，去年年底，汪鹏程刚好参加了地区三家直属企业下放向阳县的清产核资工作，数据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思考了五分钟，汪鹏程写下“白云石矿再创辉煌，出路何在？”
题目拟好，文思如泉涌，第一段写白云石矿的现状，第二段写造成白云石矿困境的原因分析，第三段写白云石矿的产品优势与市场前景，第四段写解决困境、走向辉煌的路径与措施。笔走龙蛇，洋洋洒洒，三张白纸不够，又问监考老师要了一张，两个小时写好，整整三张半纸。笔走龙蛇，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似乎好久没有写得这么酣畅淋漓，交了卷，汪鹏程无比畅快。
过了半个月，县委组织部通知汪鹏程参加培训，汪鹏程知道自己入围了。
培训班设在县委党校大教室，参加培训的是县直经济部门科长以上领导，全县县属企业副厂长（副经理）以上管理人员，还有就是在62名报名参加公开选拔入围的18人。培训为期一个月，县委对这次培训非常重视，花了大价钱请省财经大学的老师讲课。课程设置很丰富，既有工商管理基础、税法、全民所有制企业转换经营机制条例，也有经济法、商务礼仪等教程，更多的是大量企业管理与商务案例。
培训班中场休息时，汪鹏程发现很多人朝自己望来，指指点点...“这个人考试第一名。”“听说是审计局的。”“据说前三名的文章要呈报县委书记看。”汪鹏程心中暗涌着一种久违的、被认可的暖流。
培训结束，18个入围的人封闭军训一个月。军训完后，县委组织部将18人送到本地区经济最发达的林泉市跟班学习，汪鹏程与其他5名学员分在一家林泉市规模最大的一家外资制衣厂学习。其他十二人看到汪鹏程六人分到了“女儿国”，那真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
制衣厂有1300多名工人，98%为女工。管理人员较少。其他十二人看到汪鹏程六人分到了“女儿国”，那真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
六名学员两人一组，分别进行二个月的生产车间学习，两个月的财务管理学习，两个月的市场销售学习。
汪鹏程、周广军先进行二个月的生产车间学习，生产车间除了身高一米六三的车间余主任、矮矮胖胖的核算员小周、开电梯清杂物的老章头三名异性外，清一色的红颜佳丽。汪鹏程与身高一米七六的周广军一出现，车间顿时有了生机。享受着年轻女工们的偷眼观瞧与啧啧议论，汪鹏程与周广军幸福无比。莫非，当年的唐三藏进了女儿国，享受的也是这等艳羡？
车间是三班倒，每天早上，汪鹏程总看见余主任发火，原因是午夜十一点到早上七点，女工打瞌睡的多，导致废品率高。“你们身为班长，就没有办法治那些小姑娘的瞌睡？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当什么班长？”六名女班长被余主任骂的垂立在那里，谁也没有好办法。
这一天，余主任叫上汪鹏程与周广军，
“二位领导可否调一下班？”
“调班？怎么调？听主任的！”汪鹏程答道。
“二位帅哥白天休息，值晚上十一点到早上六点的班，如何？”余主任眼光“狡黠”。
“值晚上十一点到早上六点的班？怎么个值法？”汪鹏程纳闷。
“很简单，你们俩每半小时去车间巡查一次，你们俩年轻，应该没问题吧？”余主任说。
“可我们不懂制衣啊！巡查又不懂问题。”汪鹏程为难地说。
“没事没事，你们俩只管巡查，班长跟着，问题归她。”余主任说。
“好吧，听余主任的！”汪鹏程实在不明白余主任这样安排是什么意思。
到了晚上十一点，汪鹏程与周广军按照余主任的布置，执行夜班巡查任务，二人背着手，各车间巡查一圈，四十分钟，一下就过去了。年轻不怕熬夜，七点结束，二人也不觉疲倦。
过了一周的星期一下午，车间照旧开班长例会。晚上，带班的成衣班班长李佳艳就兴奋地跟汪鹏程说，“汪哥，今天余主任非常高兴，第一次在例会上没有骂人！”
汪鹏程问为什么？
李佳艳说，“怪事，废品率大大降低，我们六个班长还每人奖了两百块钱哩！”
汪鹏程和周广军都为班长高兴，这一周，俩人都享用了六位班长分别给他俩专买的夜宵。
又过了半个月，汪鹏程的车间办公桌锁着的抽屉里多了一封信，打开一看，竟是一封情书，字写的仅管歪扭，但内容却是火辣辣的直白。周广军有一天兴奋地对汪鹏程说，我收到了两封情书！汪鹏程笑笑，我也收到一封。……
两个月的生产车间学习一晃就结束了...周广军竟收到了八封情书，汪鹏程收到了五封。当然，两个人都没有给那些善良美丽的姑娘回信，对不起，善良的姑娘！
转入两个月的财务管理学习，汪鹏程是会计师审计师注册会计师，哪里是学习？分明就是财务科的老师！财务科五个姑娘看到汪鹏程的简历，如同看到天降神兵。学工程的周广军同志对借啊贷的自然是如同在读天书。
汪鹏程俨然成了财务科的主心骨。财务科长林丽，芳龄25岁，高挑的身材，优美的曲线，梨涡酿蜜，秋水翦瞳，是厂里公认的一枝花。她一天到晚请教汪鹏程，眼神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钦佩与求知欲。那四位姑娘见财务科长都这么敬重汪鹏程，自然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
汪鹏程教给她们如何以计划成本入手，与实际成本倒轧...如何通过杜邦财务分析体系抽丝拨茧...林丽如获至宝，在月度财务分析会上，外资经理大为欣喜...当着全公司部门经理的面，表扬林丽分析透彻...林丽望向汪鹏程的方向，眼波流转，带着感激与更深一层的倾慕。
这天下午，临近下班，林丽拿着一份报表，袅袅婷婷地走到汪鹏程桌前，一股淡淡的馨香随之飘来。她俯身轻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
“汪老师，这份合并报表的逻辑我还有点吃不准，下了班...能再耽误您一会儿，请教几个问题吗？”她的目光期待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当然可以。”汪鹏程应道。
下班铃响，财务科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林丽利落地收拾好东西，抬眼看向汪鹏程，梨涡浅笑：
“汪老师，光在办公室讲太闷了。我知道市区新开了一家西餐厅，环境特别好，不如...我请您去那儿？边吃边问，两不耽误嘛！”她语气轻快，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期待，“您等我一下哦！”不等汪鹏程回答，她便像只轻盈的蝴蝶翩然飘进了更衣室。
不一会儿，更衣室的门开了。汪鹏程下意识抬头，呼吸微微一滞。林丽换了一身长裙走了出来，灯光下，那身姿正如诗所云：月魄冰绡裁云色，烟霞漫卷系腰身。飞天袖底星河颤，一步莲生一痕春。 精心打理过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更衬得她明艳照人。她走到汪鹏程面前，微微歪头，带着点俏皮问：“汪老师，这样...还行吧？”
“很...很好。”汪鹏程移开目光，感觉耳根有些发热。林丽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林丽的座驾是一辆锃亮的白色宝马3系（E36），流畅的线条在夕阳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汪鹏程第一次坐这么高级的车，局促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真皮座椅的触感、车内淡淡的香水味，还有林丽熟练操控方向盘时那份从容优雅，都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阶层落差。他看着她专注开车的侧脸，轮廓优美，心中不禁感叹：真羡慕她啊！开车的样子都这么好看...唉，自己这辈子，什么时候也能摸上方向盘？至于拥有这样一辆车，那真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事。
车子平稳地驶入市区，停在那家装潢考究的西餐厅门前。
走进餐厅，汪鹏程更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烛光柔柔地晕染着深色的胡桃木纹墙壁，精致的银器安静地躺在雪白的亚麻桌布上，如同艺术品。低沉的萨克斯旋律在空气中流淌，与角落里玫瑰的暗香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近乎梦幻的异域情调。他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林丽显然对这里很熟稔，姿态优雅地引领他入座。侍者递上菜单，汪鹏程看着上面陌生的外文和价格，一时有些无措。
“汪老师，喝点什么？咖啡还是红酒？”林丽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带着一丝体贴的笑意，仿佛看穿了他的窘迫。
“我……我是第一次来西餐厅……”汪鹏程实话实说，脸上带着点赧然。
“没关系的，”林丽的笑容温暖而包容，“那就来点红酒吧，暖暖身子。再尝尝这里的招牌牛排。”她转头用流利的英语向侍者轻声交代了几句，声音悦耳动听。点餐的姿态自信从容，与汪鹏程的拘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很快，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里注入了宝石红色的液体，香气诱人的牛排和一碗香气奇特的浓汤（罗宋汤）也端了上来。烛光跳跃，映照着林丽精心打扮过的容颜，更添几分妩媚。她举起酒杯，眼波盈盈地望向汪鹏程，那目光里蕴含的，绝不仅仅是学生对老师的请教：
“汪老师，这一杯，先谢谢您这段时间的悉心指导！真的让我受益匪浅。”她的声音带着红酒般的醇厚暖意，目光紧紧锁住他，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烛光柔柔，映得林丽双颊酡红，眼波流转间，像盛满了碎钻的深潭，直直望向汪鹏程。他心口一紧，垂下了目光。
“汪老师，我真佩服你！”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腻。
“佩服我什么？我一个穷酸小干部。”他自嘲，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杯脚。
“你的才华呀，”她轻笑，眼睫微颤，声音忽然低下去，带着少女般的羞怯，“还有……还有你的英俊……”
“我……”汪鹏程语塞，耳根发热。
“汪老师……”她又唤，尾音拖得绵长。
“林科长，别叫老师了，就叫汪鹏程吧。”他试图划开一丝距离。
“好……鹏程，”她顺从地改口，眼波更柔了几分，“注会……难考吗？”话题是工作的，眼神却泄露了更多。
汪鹏程强自镇定，条分缕析地讲起备考要点。林丽托着腮，听得入神，烛光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跳跃。末了，她轻叹：“你懂得真多……鹏程，我爸爸在深圳……考上了，我就去那儿，不想留这小地方了。”话语里藏着对未来的期许，也像某种暗示。
“加油，林科长！”
“你可得好好教我，”她语气带着娇嗔的依赖，“你们还有两个月在销售部学习？到时……我安排你去深圳总部学习，我请一个月假陪你过去！”她鼓起勇气，目光灼灼，带着不容拒绝的期待。
“这……得服从组织安排。”他含糊应道，心头警铃微响。
林丽低头，沉默片刻，再抬眼时，脸颊红得更甚，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鹏程……你……成家了吗？”
“嗯，儿子两岁了。”
“哦……”那瞬间，她眼中光彩黯了，失望几乎要溢出来，慌忙垂下眼帘。气氛微妙地凝滞。她不甘心，又试探：“深圳……真没考虑？那里前途更好，我们……”话到嘴边，终究化作一声轻叹，咽了回去。
……
又过了两周，农家菜馆旁，桂香浮动，月影婆娑。河畔小径上，凉风送爽，林丽有意无意地贴近，温热的体温和若有似无的馨香阵阵袭来，搅得汪鹏程心慌意乱，脚步虚浮。他僵硬地保持着那点可怜的距离。
月光下，她的侧影美得惊心。突然，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
“鹏程……抱抱我吧！”
汪鹏程如遭雷击，未及反应，温软的身体已扑入怀中！他下意识想推开，手臂却僵在半空。理智在疯狂呐喊，身体却贪恋这片刻的温存与馨香。他紧攥着拳，垂着手，像一尊石雕，不敢回应分毫。
“鹏程，”她仰起脸，泪光点点，带着不顾一切的炽热，“你离婚吧！我们一起去深圳！别等那个没前途的副科了！”她的话语像火，灼烧着他的理智。
家庭、责任、纪律的冰冷画面瞬间冲散迷障。他猛地惊醒，几乎是狼狈地扶住她的肩膀拉开距离。“林丽！别这样……这不行！”他喘着粗气，声音沙哑。看着她受伤的眼神，他心中刺痛，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生硬地转移话题：“下周就要考注会了，我们……谈谈你的审计和税法吧？”
……
送汪鹏程回学员集体宿舍的时候，林丽送给汪鹏程一部诺基亚翻盖手机，汪鹏程没有要，可是，汪鹏程心里，多么渴望自己有一部手机啊！而现在，连bp机都没有一个。
最后两个月的销售学习，听说县委组织部马上进入这批学员的考察程序，汪鹏程没有去林丽为她选择的深圳，而是和周广军回到向阳，进行铺点调查。
六个月的学习结束，与外资企业告别的晚宴上，林丽带着财务科四个姑娘轮番向汪鹏程敬酒，姑娘们一口一个汪老师的叫，弄得向阳县委组织部的马副部长惊奇，我们的学员是来学习的，怎么成了老师？
邻桌的林丽，目光始终胶着在汪鹏程身上，水光在眼底积聚，痴痴凝望，仿佛要将他的身影刻进心里。那无声的泪光，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诉说着她欲娇还羞、热烈却最终无望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