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安全屋最深处的医疗隔离区内,时间仿佛被精密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切割成无限细微的片段。
恒定的温度、湿度和经过多层过滤的无菌空气,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真空感。
冷月躺在病床上,似乎陷入了药物作用下的深层睡眠,呼吸微弱而均匀,长睫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生命急速流逝的灰败已悄然褪去,肌肤透出一种久经磨砺后的、脆弱的瓷白色泽。
然而,在这极致的静谧之下,一场超越物理距离、在思维层面无声展开的激烈推演,正悄然进行。
冷月并未真正沉睡。
高度敏锐的、历经生死淬炼出的战场本能,让她即使在这种重伤虚弱的状态下,也保持着潜意识层面的警觉。
凌霄不久前那通刻意放缓语调、却难掩一丝紧绷的通讯,以及通讯结束后,周围安保人员气息瞬间的凝滞与加密频道通讯量隐晦的激增,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潜意识中漾开圈圈涟漪。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不安,如同细微的电流,持续刺激着她的神经末梢。
这种不安,并非源于对自身处境的担忧,而是一种更遥远的、模糊却又尖锐的预警——有什么极其重要、与她息息相关的人或事,正面临迫在眉睫的致命威胁!
她无法清晰捕捉这威胁的具体形态和方位,但那种冰冷的危机感却如此真实。
她极力凝聚着涣散的精神力,试图穿透迷雾。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碎片化的意象:皑皑白雪、古老的钟楼、母亲温和却难掩忧色的面容……那是瑞士,母亲隐居的小镇!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让她心脏猛地一缩!难道……
不,不可能!
母亲的隐居地点是最高机密,连凌霄也只知道大致区域,由她设置的、仅有她一人掌握的终极应急程序保护。
但那种心悸感却挥之不去。
是直觉错误,还是……有她未知的泄密渠道?
对方的手段,已经阴毒到连她最后的净土都不放过?
强烈的焦虑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驱散了药物的昏沉感。
她必须做点什么!
即使无法确认,即使可能只是错觉,她也绝不能拿母亲的安全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她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锐光乍现,虽带着虚弱,却清明得骇人。
守在一旁的护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冷小姐,您醒了?
需要什么?”
冷月没有回答,目光急速扫过病房,最后定格在护士工作台上那台用于医疗记录、内部网络受限但具备特定加密传输功能的平板电脑上。
她伸出依旧乏力的右手,指尖微颤地指向它。
护士会意,将平板递到她手中,并帮她调整好支撑角度。
冷月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左肩因突然动作传来的刺痛和阵阵眩晕,将全部意志力集中于右手指尖。
她避开常规通讯软件,直接调用了平板底层一个极其隐蔽的、看似是系统日志记录器的界面——这是她早年独立设计、用于极端情况下传递最高优先级警报的、基于特定触发序列才能激活的密文传输通道,与她在瑞士母亲住处设置的某个“无害”的环境监测设备后台相连。
她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地敲击着一串看似毫无规律的、混合了大小写字母、数字和特殊符号的复杂代码。
每一个字符的输入都耗费着她巨大的精力,额角迅速渗出细密的冷汗,手臂微微颤抖,但她眼神专注,没有丝毫动摇。
这串代码本身不包含任何具体信息,只是一个最高等级的、代表“危险,立即启动‘堡垒’协议,无条件接受‘暗影’保护”的指令。
接收方(她母亲)看到后,会立刻执行预设的、最高级别的隐蔽和转移程序,并激活与“暗影”组织的单向紧急联络信标。
完成输入,点击发送。屏幕上只显示“系统日志已更新”的假象。
冷月脱力地靠回枕头,剧烈喘息,心脏狂跳,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只能相信母亲的反应,以及……凌霄。
她疲惫地闭上眼,右手无力地垂落,但紧蹙的眉心却透露着内心的焦灼。
她再次尝试凝聚精神,试图通过那玄之又玄的直觉,感知远方的安危。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凌霄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衬衫,但难掩眉宇间深重的疲惫和一丝尚未完全敛去的、冰封般的戾气。
他刚刚远程指挥了一场针对集团内部一个新挖出的、潜伏极深的内鬼的紧急审讯,手段酷烈,结果触目惊心——泄密链确实存在,且指向了冷月母亲的可能信息泄露。
这印证了“暗星”的毒计,也让他心中的杀意沸腾到了顶点。
但在踏入病房的瞬间,他周身那骇人的气息便瞬间收敛,只剩下刻意放缓的温和。
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冷月汗湿的额头和紧蹙的眉心上,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拿起温热的湿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替她擦拭。
“做噩梦了?”他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冷月缓缓睁开眼,看向他。
四目相对,她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红血丝、以及那强行压下的、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凝重。
他知道了。或者说,他正在面对同样的危机。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但同时又奇异地安定了一丝——至少,他不是毫无防备。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尽力气,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他,无声地传递着询问和确认。
凌霄读懂了她的眼神。
他沉默了片刻,知道无法再隐瞒,也无须隐瞒。
他俯下身,靠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得近乎耳语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瑞士那边,‘暗影’的人已经就位。妈妈很安全。我保证。”
没有解释细节,没有描述危险,只有一个最简单、却也最重的承诺。
“我保证”三个字,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冷月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不见底的守护欲,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她极轻、却极其肯定地眨了一下眼,表示明白和信任。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无需再多言。她发出了警示,他接到了,并已采取了行动。
这种超越言语的默契,是无数次生死与共淬炼出的瑰宝。
凌霄直起身,替她掖好被角,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关切,有心疼,有无法言说的沉重,更有一种踏平一切阻碍的决绝。
他转身,大步离开病房,步伐沉稳,背影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病房门合上。冷月重新闭上眼,心中的不安并未完全消失,但已转化为一种冰冷的、与远方危机同步的警觉。
她知道,外面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而她,即使身不能至,心亦同在。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瑞士,阿尔卑斯山脚下某个安详宁静的小镇。
一名穿着朴素、气质娴静的中年东方女性(冷月的母亲,苏婉)正坐在窗前,就着午后的阳光阅读一本诗集。
忽然,她放在手边、一个看似普通的电子温度计屏幕边缘,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几乎无法察觉的红色光点,持续半秒后熄灭。
苏婉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瞬间锐利如鹰,与她那温婉的外表格格不入。
她没有丝毫惊慌,合上书,起身,如同最寻常的主妇般,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茶具,但每一个动作都暗含章法,悄无声息地触发了屋内几个隐蔽的机关。她走进卧室,从衣柜暗格中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装置,激活。
然后,她换上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衣物,将一枚看似是胸针的微型发射器别在衣领内侧,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装有必备物品的轻便背包,从容地走向通往地下酒窖的隐蔽入口。
整个过程中,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与年龄不符的杀伐之气。
她,从来都不是需要被保护的金丝雀。她是曾经历过风浪、并将利爪深藏的母亲。
小镇外围,三名穿着游客服饰、眼神却如同扫描仪般锐利的男子(“血镰”杀手),正借助各种伪装,从不同方向悄然逼近那栋看似无害的木屋。
他们动作精准协调,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踏入小镇监控范围的瞬间,其行踪已被“暗影”部署在太空的侦察卫星和地面隐藏传感器多重锁定。
更不知道,目标人物已经启动最高警戒,并且,一支由“暗影”欧洲分部最顶尖好手组成的快速反应小队,正借助当地复杂的地形和掩护,如同幽灵般向他们合围而来。
一张死亡之网,已在寂静中悄然张开。
一场围绕守护与刺杀、横跨大陆的暗战,在冷月于病榻之上的无声警示和凌霄的雷霆部署下,于这个宁静的阿尔卑斯小镇,提前拉开了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