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翻出点灰亮,风就刮得厂门口的铁皮桶哐当响。林晚从屋里出来,手里攥着一卷塑料布,抬头看那东边屋顶——昨儿还只是翘了条缝的铁皮,今早被风吹得掀起了角,像张开的嘴。
她快步走到墙根搬梯子,可那木梯昨夜倒在地上,被雨水泡了一宿,沉得拖不动。仓库门口堆的密封罐还没盖防雨布,再等下去,这批货就得泡汤。
她正弯腰去拉绳子,听见摩托声由远及近。陆峥骑着车冲进院子,车斗里是昨天下单的最后一筐罐子。他跳下车,一眼就看见屋顶那块翻起来的铁皮。
“你去关电闸。”他把军装往边上一扔,抓起锤子和钉子,“别碰机器。”
林晚没动:“风太大,梯子不稳。”
“没事。”他踩上梯子,一手扶墙一手拎工具,“你站远点。”
雨点开始砸下来,一滴一滴打在铁皮上,声音越来越密。陆峥爬到顶上,整个人暴露在风口,衣服立马湿透。他蹲在屋脊边,用膝盖压住铁皮,一手拿钉,一手挥锤。
咚!咚!咚!
每一下都震得瓦片抖。风猛地一掀,整块铁皮哗啦掀起来,差点把他带下去。林晚在底下喊:“下来!等雨小了再弄!”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猫耳洞蹲三个月,比这湿多了。”
说完继续钉。指甲大的雨变成豆大的砸下来,顺着他的脖颈往里灌。军装挂在梯子脚,被风吹得扑棱两下,沾了泥水。
林晚举着伞想靠前,却被他吼住:“别上来!摔了咋办!”
她只能站在檐下,眼睁睁看他一个人在顶上敲打。雨水顺着他头发流进眼睛,他抬手抹一把,接着钉最后一块。
终于,铁皮全压住了。他顺着梯子往下蹭,脚下一滑,整个人半挂在空中。林晚冲过去托住梯子,他落地时踉跄一下,右腿明显使不上力。
“摔着了?”她问。
“没有。”他喘着气,“就是冷。”
两人合力把防水布盖好仓库,又绑紧绳子。雨越下越大,厂房四周全是水雾。陆峥浑身滴水,嘴唇发青,却还是绕着墙根检查一圈排水沟,确认没堵才回屋。
那一夜雨没停。林晚半夜醒来,听不见隔壁动静,心里发慌。她披衣出门,推开门发现陆峥屋里灯也没亮。摸黑进去,手刚碰到床沿,就觉一股热气扑脸。
她赶紧摸他额头,烫得吓人。
“陆峥!”她晃他肩膀,“醒醒!”
他哼了一声,眼皮都没睁。林晚立刻从空间取出退烧药,掰开一粒塞进他嘴里,又倒水喂下。他咽药时喉咙滚动,眉头皱成疙瘩。
她掀开被子,发现他贴身穿着的秋衣全汗湿了,黏在背上。床头堆着那件军装,也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是汗。
她跑去端来凉水,拧了毛巾敷在他额上。他迷迷糊糊说了句什么,她凑近才听清:“……屋顶……没漏吧?”
“没漏。”她按住他肩膀,“你闭眼睡。”
他又昏过去了。林晚坐在床边守着,一遍遍换冷毛巾。窗外雨声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白。
鸡叫第三遍时,她再摸他额头,还是滚烫。药效没起作用。她翻出药盒仔细看,目光落在标签上:孕妇禁用。
她手指顿了一下,把药盒翻过来又翻过去,最后放回抽屉。没多想,只觉得这药不对症,得换别的。
她重新换了毛巾,轻轻搭在他脸上。他呼吸粗重,胸口一起一伏。她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他右手虎口有道新裂口,应该是爬梯子时被铁皮划的,血痂都没结牢。
她取来碘酒和纱布,小心翼翼给他擦。他疼得抽了口气,但没醒。
太阳升起来时,雨彻底停了。屋檐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像坏了的水龙头。林晚起身活动僵硬的腿,准备回厂看看昨晚盖好的货。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他还在睡,脸色潮红,嘴唇干裂。她轻手轻脚把门带上,转身朝厂房走。
路上经过仓库,她掀开防水布一角,里面干燥如初。铁皮屋顶虽旧,但钉得结实,没一处漏水。
她松了口气,正要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陆峥拄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从屋里走出来。
“你起来干啥!”她快步过去扶他。
“我得去看看屋顶。”他声音哑,“万一夜里松了……”
“你病成这样还管屋顶?”她拽他胳膊,“回去躺着!”
他站着不动:“厂里的东西,不能坏。”
她盯着他发红的眼睛,突然说不出话。这个人从来不说甜话,也不哄人,可每次她遇事,他都是第一个冲上去扛的。
她咬咬牙:“行,那你坐着看。我去查设备。”
她扶他到门口台阶坐下,自己钻进厂房。所有机器都干爽,包装材料也没受潮。她拿出账本记下今日状况,抬头见他仍坐在那儿,背挺得直,像根插在地里的桩。
她走出去,把账本放在他身边:“都好好的。”
他点点头,抬手抹了把脸。阳光照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水珠顺着鬓角滑下来。
林晚蹲下身,捡起他脚边掉落的一颗锈钉。这是昨晚钉屋顶时留下的,带着泥和铁腥味。
她握紧钉子,站起来说:“以后这种事,叫上我。”
他抬头看她:“你个女娃,爬梯子摔了谁负责?”
“我不是女娃。”她说,“我是你媳妇。”
他愣了下,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林晚转身往厨房走:“我去煮姜汤。你要是敢走,我就把梯子烧了。”
她走了几步,听见他在后面低声说了句:“……不走。”
她没回头,嘴角却翘了下。
锅刚坐上,张婶提着篮子来了,说是送几个鸡蛋。林晚接过,顺口说了陆峥发烧的事。张婶一听就急了:“哎哟!男人烧狠了伤身子!俺娘家有个偏方,用艾草熏脚心,立马出汗!”
林晚记下了,送走张婶回来,发现陆峥不见了。
她心头一紧,冲出院子,看见他正扶着墙往东边走,手里还拎着把锤子。
“你干啥去!”她追上去。
“那边排水沟塌了。”他指了指墙角,“不修晚上积水,泡地基。”
林晚夺过锤子扔地上:“你是不是非要躺到动不了才老实?”
他站着喘气:“我不累。”
“你撒谎!”她眼圈有点红,“你知不知道你烧到多少度?你不是铁打的!你是人!”
他看着她,忽然伸手摸了摸她头发:“……我不倒,厂就能在。”
林晚鼻子一酸,扭头不看他:“你再这样,我就关门歇业。”
“不行。”他抓住她手腕,“好不容易走到这步,不能停。”
她甩不开他,索性抱住他腰:“那你答应我,以后有事一起扛。你不许一个人往上冲。”
他僵了几秒,慢慢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背。
“……好。”
她松开他,脸有点热。他也没松手,反而握紧了她的手腕。
阳光洒满院子,屋檐最后一滴水落下,砸在泥地上,溅起一个小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