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手还搭在推车把手上,指节发白。她盯着巷口那片昏暗,风一吹,油布哗啦响了一声,她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一直没动。
远处平板车的轮子还在吱呀,慢慢远去。她刚松了口气,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一看,是王秀莲。
婆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粗布鞋踩在泥地上啪啪响,头发散了一缕在额前。她冲到摊前,二话不说一把推开林晚,伸手就把林晚怀里的钱匣子抱了过去。
“娘!”林晚被推得一个踉跄。
王秀莲蹲在地上,把铁皮匣子死死搂在怀里,手抖得厉害,嘴里念叨:“可别没了……可别没了啊……咱家就指着这点钱翻身呢……”
她的脸煞白,嘴唇发青,额头上全是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她低头看着匣子,手指抠着边缘,像是怕它长腿跑了。
林晚站稳了,没说话。她看着婆婆这样,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这钱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粮站的合同刚签,豆奶粉才卖出去几罐,每一分都是血汗换来的。
但她也清楚,刚才地痞走的时候,陆峥已经把人打趴下了。没人敢再来。
她蹲下来,轻轻把自己的外衣披在王秀莲肩上:“娘,钱没丢,一毛都没少。陆峥把人都赶跑了,咱们没事了。”
王秀莲抬头看她,眼神慌得很:“真……真的走了?”
“走了。”林晚点头,“以后也不会来了。”
王秀莲还是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她喘着气,胸口起伏,像刚跑完十里山路。
这时,陆峥走了过来。他军大衣上沾了泥点,袖口还有擦伤的痕迹,脸上却一点波澜没有。他蹲下,声音不高,但很稳:“娘,我在。以后谁想动这个摊子,先问过我。”
王秀莲愣住,抬头看他。
她看着儿子的脸,忽然鼻子一酸。这些年村里人怎么说他的?说他是瘸子,退伍回来啥也不是,连婚都是靠老太太低声下气求来的。说他撑不起门户,娶个媳妇还得靠老娘养着。
可今天,是他一个人站在前面,拳头砸下去,把三个混混全吓跑了。
她伸出手,一把抓住陆峥的手腕,力气大得发抖:“峥子……你可别出事……娘就剩你一个了……”
陆峥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我不怕事,更不怕人。只要你们信我,我就护得住这个家。”
林晚看着这对母子,眼眶有点热。她没说话,悄悄把钱匣子往王秀莲怀里又推了推,轻声说:“娘,这钱是我们三个人一起挣的。您守着它,就是守着咱们的日子。”
王秀莲低头看着铁皮匣子。上面贴着一张纸条,写着“豆奶粉”,字迹歪歪扭扭,边角还沾了点泥,但没掉。
她慢慢用袖子擦了擦纸条,然后抱着匣子,不动了。
不是因为怕丢,而是她第一次觉得,这钱,真能变成日子。
太阳快落山了,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少。收摊的铃声断断续续传来,有人开始收拾箩筐、板车。街对面卖糖葫芦的老头正一根根数签子,准备回家。
林晚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她看了看推车,东西都还在,只是乱了些。铁皮罐重新码好了,最上面那个贴着“豆奶粉”的纸条还能看清。
她转身想去拿帆布袋,却发现陆峥没动。他还蹲在婆婆旁边,一只手扶着膝盖,另一只手仍握着王秀莲的手。
“陆峥。”她叫了一声。
他抬头看她。
“东西都齐了,咱该收拾了。”
陆峥点点头,站起来,顺手把大衣领子翻好。他走到推车前,检查车轴,又把散开的油布重新盖上。
王秀莲这才慢慢松开手,把钱匣子放在推车上最里面的位置,用粗布包袱裹好,再压上两个铁皮罐。
“这钱,”她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不能让任何人碰。”
林晚看了她一眼:“没人能碰。”
“以前我总觉得,钱攥在自己手里才踏实。”王秀莲低着头,“可刚才那一阵,我才知道,光有钱不行。得有人站着,才能守住。”
林晚没说话,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陆峥站在车前,面朝街道。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横在推车上,像一道墙。
王秀莲忽然抬头看儿子:“峥子,以后摆摊,你还来不?”
“来。”陆峥答得干脆,“天天来。”
“那你……别跟人动手了。”王秀莲声音低下去,“娘怕。”
陆峥转过身,看着她:“娘,我不惹事。但谁要是欺负到头上,我也不会躲。”
王秀莲咬了咬嘴唇,没再说什么。她伸手摸了摸钱匣子,确认它还在。
林晚走过去,把最后一块饼干放进罐子,盖好盖子。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沉到屋檐后头,只剩一点红边。
“娘,咱们再等等张婶。”她说,“她答应来帮忙收摊的。”
王秀莲点点头:“等吧。”
三人围着推车站着,谁也没动。影子在地上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远处又传来铃声,比刚才近了些。一辆自行车慢悠悠骑过来,车把上挂着菜篮子。
林晚盯着那辆车,直到它从街口拐过去。
她收回目光,手落在推车上。钱匣子就在里面,稳稳的。
陆峥忽然抬手,拍了拍大衣袖口的灰。他的手指骨节粗大,掌心有茧。
他没看她,也没说话,就这么站着。
王秀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这日子……总算有点盼头了。”
林晚听见了,没回应。她只是把手收回来,插进裤兜里。
风卷起油布一角,露出底下码好的铁皮罐。最上面那个纸条还在,虽然脏了,字迹还能看清。
街口空了。巷子黑洞洞的,没人再出来。
林晚盯着那个拐角,眼睛一眨不眨。
陆峥抬起手,把大衣领子立起来,挡住风。
王秀莲把粗布包袱往怀里按了按。
远处又响起一阵铃声,叮叮当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