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还没灭,柴火噼啪响了一声。王秀莲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捏着半截枯枝,眼睛盯着那团跳动的火苗。刚才她给林晚夹菜时说的话,像块石头扔进水里,涟漪一直没散。
林晚把最后一只要洗的碗放进碗橱,擦了擦手,转身走进堂屋。她从木箱最底下拿出那个小本子,翻开新页,上面写着三个字:带婆干。
她坐下,把本子摊在膝盖上,说:“您要是愿意,不用等以后。现在就能开始。”
王秀莲没动,也没抬头。手指还在搓那根柴枝,皮都搓破了。
林晚不急,声音平:“我打算赶集日在镇口老槐树下摆摊,卖红糖糕、鸡蛋羹,再冲点麦乳精。这几样咱都做过,味道有人认,不怕砸招牌。”
王秀莲终于开口:“我能干啥?我又不会算账。”
“您帮我做点心就行。”林晚说,“红糖糕要和面、发面、上锅蒸,这些我都教您。您手巧,比我会做。鸡蛋羹也一样,火候您最懂。我只管定价收钱,材料我来出。”
王秀莲嘴唇动了动:“别人看见婆子跟儿媳妇一块摆摊,不得笑话死?”
“谁敢笑话?”林晚直视她,“咱是正经买卖,又不是偷鸡摸狗。您想想,张婶都敢去,您还怕啥?再说了,咱不去村里摆,去镇上。人生人不熟,没人认识咱,干一个月都没人知道姓甚名谁。”
王秀莲低头看着自己裂口的手:“要是卖不出去呢?白搭功夫不说,连本都赔了。”
“不会。”林晚语气稳,“我算过,头三天只用两斤面粉、半斤红糖,换一回粮票就够。要是三天没人买,咱立马收摊,不伤元气。可要是有人买呢?赚一分是一分,往后还能加量。”
她顿了顿,又说:“您要是不信我,就当帮我个忙。我一个人照看孩子,又要准备东西,实在顾不过来。您帮我,就是帮这个家。”
王秀莲沉默了很久。火光映在她脸上,一道道皱纹像是刻出来的。
她忽然问:“张婶真要一块干?”
“她答应了。”林晚点头,“她说回去跟家里商量,明天给我回话。她要是来,咱们三个人轮着看摊,一人一天也能歇两天。”
“那……我要穿啥去?”王秀莲低声问,“总不能穿这身补丁褂子吧?”
林晚笑了:“您挑件干净的就行。回头我给您浆洗一遍,再缝两个扣子,齐整得很。没人看衣裳,看的是点心香不香。”
王秀莲没笑,可眼角松了些。
林晚接着说:“我还想了个事。咱可以带个小铁皮桶,烧点热水。天冷的时候,麦乳精冲热乎点,客人喝得舒服,自然多给两分。您觉得咋样?”
王秀莲点点头:“行。热水好办,咱家有炉子。”
“还有,”林晚翻开本子背面,画了个简单的图,“摊子支起来,左边放蒸笼,右边摆碗碟,中间留空收钱。您站中间,我教您怎么找零,一笔一笔记下来。不怕学不会,就怕不敢试。”
王秀莲盯着那张草图看,手指慢慢划过纸面。
“你这脑子……咋想出这么多?”她喃喃。
“以前见过。”林晚没多解释,“城里人就这么干。咱现在起步小,可路子对了,以后能做大。”
“做大?”王秀莲抬眼,“还能开铺子?”
“为啥不能?”林晚眼神亮,“等攒够钱,租个门脸,挂个牌子,叫‘陆家点心铺’。您坐堂屋里收钱,我后头做,张婶打下手。孩子也能抱去,不耽误活。”
王秀莲愣住了。她这辈子没想过“开店”这两个字能落到自己头上。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
半晌才说:“你就不怕我拖你后腿?”
“我不信别人,还能不信您?”林晚看着她,“您把我当自家人,我也把您当亲妈待。您做的玉米饼全村都夸,手艺比我强十倍。这不是我说的,是张婶亲口讲的。”
王秀莲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假装拨弄柴火。
火堆里一根木头塌了,溅起几点火星。
她轻声问:“那……第一摊卖啥?”
“红糖糕主打,鸡蛋羹配着,麦乳精当稀罕物卖。”林晚说,“价钱定低点,五分一个红糖糕,三分一碗鸡蛋羹,一角钱一杯麦乳精。便宜实惠,先拉人气。”
王秀莲算了一下:“那得多少本钱?”
“两斤面,一斤红糖,十个鸡蛋,够做三十份。换粮票加一点现金,不到十块钱。”林晚说,“我都备得起。”
王秀莲不再问了。她把手里那截烂柴丢进灶膛,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我去看看针线筐。”她说,“那件蓝布衫该缝扣子了。”
林晚没拦她,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走向里屋的背影。
脚步比从前快了一点。
王秀莲掀开针线筐,翻出那件洗得发白的褂子。她捏着针,穿线,手有点抖。试了三次才把线穿过去。
她坐在炕沿上,对着油灯开始缝。一针一线,很慢,但很稳。
林晚走进来,站在门口:“娘,明儿我早点起来和面,您别太累着。”
王秀莲手停了一下,没抬头:“嗯。早点起,趁凉快。”
林晚转身走了。
王秀莲继续缝,缝到第三个扣子时,嘴里轻轻念了一句:“镇口老槐树……离供销社不远,人多。”
她把扣子打了个死结,咬断线头。
然后把褂子叠好,放在枕头边上。
第二天穿它去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