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凉州小医馆 缘起杏林堂
凉州，陇西郡，马家集。
一间挂着“杏春堂”匾额的小医馆里，青石板地被踩得泛光，正中央摆着张老梨木桌，桌上搁了个青布脉枕。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眯着眼，三根手指稳稳搭在对面妇人的手腕上，半晌，喉间低低“嗯”了一声。
那妇人穿着粗布裙，一手按着小腹，眉头拧得死紧：“先生，我这肚子连着坠疼好几天了，夜里也睡不安稳……”
话没说完，就被老先生抬手止住。
他又诊了片刻，才慢慢收回手，提笔写方。
东墙根蹲着个年轻伙计，短打装扮，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炉火。
黑陶药罐“咕嘟咕嘟”响，盖子被顶得一颤一颤。
伙计额角冒汗，时不时掀盖瞅一眼，顺手又把烘干的紫苏子丢进药碾，碾得嘎吱作响。
炉子后头是一道竹帘，隔出间后堂。
光线微弱，从窗棂漏进来，照亮床边一块写着“回春”的药幌，风一吹，轻轻晃荡。
床上躺着个少年。
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粗布被单边沿沾着发黑的血渍，不知是吐出来的，还是伤处渗出来的。
黄昭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明明是个送外卖的，连熬了几个大夜班，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最后记得的，是凌晨四点一道刺眼的白光，然后整个人飞了出去——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蓝白扇形标志，bmw。
他彻底失去意识，只觉得不断下坠、下坠。
迷糊之间，似乎听见有个老者的声音响起：
“华生，后堂有动静，你去看看。”
“好嘞！”
有人掀帘走进来，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竟直接掀他衣襟，往胸口探——
黄昭一个激灵弹坐起来！
“别摸我！”
他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那只手腕，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先觉得脑袋嗡嗡地疼，缓了好几秒，他才看清眼前。
自己坐在一张铺草席的硬板床上，右手正攥着一个年轻伙计的手腕。
对方愣住，他也愣住。
与此同时，一段陌生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
这身体的主人也叫黄昭，昨天上街给爷爷打酒买肉，结果被一辆狂奔的马车撞飞了……
好家伙，送外卖送着送着就穿了？穿越前被车撞，穿越后依旧被车撞？
黄昭松开了手，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心里一片混乱。
那年轻伙计倒先笑了：“哟！醒啦？感觉怎么样？”
“头……头疼。师傅别念了。”
那伙计愣了一下，心想：这孩子莫不是被撞傻了？
黄昭见对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于是问道：“你是？这是哪儿？”
对方爽快一笑，“马家集，杏春堂！我是这儿的伙计，街坊们都叫我华哥儿，你昨儿个在街上被撞飞，是我给你背回来的。”
“昨天？那我昏迷了一整天？不行，我得回去，爷爷等着我回家喝酒呢！”
他急着下床，结果脚刚沾地就眼前一黑，又跌坐回去。
华哥儿赶紧扶住他：“急什么？你都躺一天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等会儿让韩老先生给你仔细瞧瞧，万一撞出内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黄昭下意识摸向腰间——只剩几个铜板。
华哥儿一眼看穿他的窘迫，摆摆手：“放心，韩老先生心善。再说你昨天那包猪头肉和荷叶鸡可是被他尝了，就当抵诊金啦！”
黄昭哭笑不得，只好又坐回去。
“那……有劳了。对了，现在可是延熹九年？”
“是啊，天子铲除梁冀乱党都第九个年头了——看来你没被撞傻嘛！一天没进食了，我去给你盛碗粥。”
等他转身出去，黄昭迅速盘腿坐好，开始整理思绪。
别看他现在是个外卖小哥，穿之前可是正儿八经的历史系研究生——这年头，文科生就业难啊，送外卖不寒碜。
东汉延熹九年。
当朝的是桓帝，没两年活头了。之后灵帝上台，紧接着就是三国乱世。
但这个世界，似乎和他所知的历史不太一样。
这具身体年方十六，从小跟着爷爷走江湖，看风水、相面算命为生。这些年来见过的怪事不少，什么妖邪鬼祟、玄门法术……他爷爷居然还会两手！
正想着，华哥儿端着一只陶碗回来了。
“喏，吃吧，别客气。”
一碗稀薄的白粥，飘着几根咸菜丝，闻着却特别香。
黄昭也没客气，接过来大口喝起来。
“小兄弟，怎么称呼？”
“黄昭，在西山口矿上干活。”他按记忆答。
“黄昭啊……话说你这身子骨可以啊，被双驾马车撞飞，肋骨居然一根没断！”
“侥幸，纯属侥幸。”
“你昏迷那会儿我还以为伤到内脏了，没想到恢复这么快……练过？”
“一点点皮毛，上不得台面。”
两人正聊着，外间传来老者的声音：
“华生，来抓药。”
“哎！来咯！”
华哥儿应了一声，掀帘又出去了。
华哥儿在前厅的药柜前忙活，一个个抽屉开合间，药材窸窣作响。
他手法熟练地按方抓药，秤杆精准起伏。
黄昭竖起耳朵，听见前厅韩老先生不急不缓的声音传过来：
“你这病啊……概因枯伤耗损，恣食肥甘，蕴为内热。情志失调，五志化火，迀延日久，阴阳俱虚，故而变证百出，肝脏损伤。”
那妇人声音发颤：“那、那该如何是好？这病是否打紧？先生可有法子医治？”
老先生捋了捋雪白的长须，气定神闲。
“无妨！按我这方子，早晚煎服，不出一月便可见效。若要根治，还需慢慢调养——配上针灸疏络，再辅以食疗固本，日子久了，自会大安。”
黄昭听得半懂不懂，但觉得“阴阳”、“五志”这些词颇有点玄奥，心里暗忖：这老中医果然有两把刷子。
妇人从华哥儿手里接过那沉甸甸的药包，紧紧攥着，先前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连声道谢，脚步轻快地走了。
不一会儿，帘子一掀，那位仙风道骨的韩老先生踱步进来，华哥儿跟在后头。
老者目光落在黄昭身上，眉头微蹙：“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谢老先生关心，身上没啥大碍了，就是头还疼得厉害。”
华哥儿抢先一步接口，语气轻松，“禀韩师，他刚醒时我就把过脉了，脉象平稳有力，恢复得贼快。”
韩老瞥了华哥儿一眼，语气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老夫可当不起你这声‘师傅’。你虽年轻，医术造诣却未必在我之下。你既如此说，那他应是无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