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气浪如实质般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熔融金属混合的奇特气味，吸入肺中都带着微微的灼烧感。
徐易辰站在编号为七十三的地火炉前，感受着从地底深处涌上的狂暴能量，炉口不时喷吐出的火舌将他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
巨大的考核殿内，整齐排列着上百座黑沉沉的地火炉，每座炉子都连接着地脉之火，炉身上刻满了繁复的控火法阵。
此刻，所有参加第二关考核的弟子都已各就各位，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第二关，提炼铁精。”
主持考核的执事声音洪亮，蕴含着法力，清晰地传入每个考生耳中，“每人领取一块含杂铁精，限两个时辰内，将其提炼至九成纯度以上。
纯度不足九成者，淘汰！纯度相同者，用时短者胜出！”
一块拳头大小、表面粗糙、泛着暗沉金属光泽的铁精被送到徐易辰面前的石台上。
他伸手接过，入手微温，重量却比看起来要沉得多，冰冷的触感中隐隐透着一丝顽固的驳杂。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抚过铁精粗糙的表面。悄然间，他已调动了舍利子赋予他的那份超凡感知力。
灵识如无形的水银，缓缓渗入金属内部。
刹那间，一个迥异于外在的微观世界在他“眼前”展开。
那不再是浑然一体的铁块，而是变成了一个拥挤不堪的国度。
主体是闪烁着微弱银光的铁之精华，但它们并非纯净无瑕，其间密密麻麻地嵌满了无数细小的杂质颗粒。
暗红色的氧化碎屑如同锈蚀的污迹，灰白色的硅酸盐杂质宛如顽固的砂砾，还有更多难以名状的异种能量斑点，如同繁星般散布其中。
这些杂质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下不断震颤着，每一种杂质都散发着独特的能量波动，预示着它们各自不同的熔点和特性。
“果然不简单。”徐易辰心中微沉。
这考核远比第一关的辨材要来得直接和残酷，考验的是实打实的操作功底和对能量的精细把控。
“考核开始！”
执事一声令下，偌大的考核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沉而急促的念诀声，如同千百只蜜蜂同时振翅。
徐易辰周围的考生们神情肃穆，眼神锐利，双手如穿花蝴蝶般飞速舞动，结出各种玄奥复杂的控火法印。
一道道颜色各异、流光溢彩的法力丝线被打入地火炉侧面的控火法阵之中。
霎时间，炉内原本翻腾不定、桀骜不驯的橘红色地火，仿佛被套上了缰绳的野马，立刻变得温顺起来。火焰随着施法者的心意或升或降，或聚或散，或猛烈如龙，或温和如泉，展现出惊人的操控性。
左前方一位身着青袍的少年，指诀变幻莫测，神情专注无比。他炉中的地火竟凝成了一道细长而凝聚的火针，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灼烧着铁精的特定角落，手法华丽而高效，引得附近几位监考执事微微颔首，面露赞许。
右侧不远处，一位红衣少女则采用了另一种策略。她双手虚按，神情宁静，炉中火焰却如同温顺的流水，将铁精完全包裹起来，进行着均匀而持续的热处理，显示出另一种举重若轻的控火境界。
一时间，大殿内火光流转，法诀生辉，一派仙家炼器的非凡气象。
然而，在这片和谐而高效的图景中，却存在着一个极其扎眼的异类。
徐易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控火法诀？他一个从升仙殿直接塞进来的“关系户”，连最基础的《引气诀》都是囫囵吞枣刚学没多久，哪里系统的学过什么精妙的控火法诀？墨长老只丢给他一本《基础器纹图解》，可没给过什么《控火诀要》。
他的目光扫过地火炉侧面那一个个造型古朴、甚至有些锈迹的黄铜阀门。
那是地火炉最原始的手动调控装置，早在精密控火法阵普及之后就被淘汰了，如今只是作为法阵失效时的应急备份存在。
“真是...返璞归真啊。”徐易辰心中苦笑一声，别无选择，只能伸手握住了那个最大、最笨拙的主控阀门。黄铜触感滚烫，但他此刻已顾不得许多。
他深吸一口气，双臂用力，猛地旋开阀门！
轰——！
一股无比狂暴、粗硕的橘红色火舌如同脱困的凶兽，猛地从炉口喷涌而出，带着骇人的呼啸声，灼热的气浪瞬间扩散，差点直接燎到他的眉毛，逼得他不得不后退半步以避其锋。
周围立刻传来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与低语。
那些正在优雅掐诀、展现仙家手段的考生们，看到他这般原始、笨拙、甚至堪称野蛮的操作，眼中无不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讽。
仿佛在说，这等粗鄙之人，怎配与他们同场竞技？
徐易辰面沉如水，对周遭的议论和目光置若罔闻。他的全部心神，早已沉浸到一个全新的领域之中。
法诀他不会，但他拥有他们无法想象的优势，那枚来自异世、与他灵魂融合的舍利子！
他再次上前，紧闭双眼，不再用肉眼去看那跳跃不定的火焰。
而是将全部灵识高度集中，在舍利子那股清凉、磅礴而神秘能量的加持下，透出体外，悍然闯入那熊熊烈焰之中。
灵识无形无质，却比最高倍的显微镜还要敏锐。
它轻易地穿透了狂暴的火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探针，死死地锁定在那块逐渐受热、开始泛出暗红色的铁精之上。
热量传递的细微速率、金属内部晶体结构在高温下的微观改变、不同杂质颗粒在不同温度区间所呈现出的状态差异、它们熔解或气化的临界点。
无数庞杂而精微的信息流，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通过延伸的灵识反馈回来，汹涌地涌入他的脑海。
他的大脑仿佛变成了一台超频运行的计算机，疯狂处理着这些海量数据。
前世作为网贷风控经理时，那种处理复杂数据、评估风险、寻找最优解的本能，在此刻被完美激活。
他“看”到，在高温的持续灼烧下，铁精内部那些顽固的杂质颗粒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它们的熔点、活性与铁主体截然不同，仿佛一群等待被驱逐的异类。
就是现在！
徐易辰心念一动，左手猛地探出，精准地找到并快速转动一个较小的辅助进气阀门。
炉火势头应声微微一挫，狂暴的火舌暂时收敛。
就在火焰减弱的那一微妙瞬间，几处熔点最低的杂质恰好达到了它们的临界状态，“噗”的一声悄然气化，化作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析出，而被主要保护的铁主体则因这恰到好处的降温而损失极小。
他的动作，在外人看来，简直滑稽得像是在进行一场毫无章法的舞蹈。时而猛开阀门，火焰冲天而起，吓得旁边人一跳；时而又急速关闭，炉火骤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动作生硬、笨拙，毫无美感可言，与周围那些法诀优雅、举重若轻的考生形成了天壤之别。
他额头青筋凸起，太阳穴微微跳动，大滴大滴的汗珠不断从鬓角渗出，尚未滑落便已被恐怖的高温瞬间蒸干，只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迹。
他的脸色甚至开始有些发白，显示出这种纯粹依赖强大灵识进行手动微操的模式，对心神的消耗是何等巨大！
这完全是一种基于极致感知下的、最原始的手动反馈调节！如同一个不懂任何乐理却拥有绝对音准的人，纯粹靠耳朵去一根根调试琴弦，艰难地寻找着那个唯一的正确音高。
过程痛苦而缓慢。他必须全神贯注，心神紧绷到了极点，时刻捕捉那稍纵即逝的最佳调控窗口期。
慢一分，则杂质残留，纯度不达标；快一分，则损伤铁精本体，甚至可能导致整体结构崩坏，前功尽弃。
他的进度肉眼可见的慢。
别人手中的铁精已经在精妙法诀的操控下变得通红透亮，甚至开始闪烁出纯净的银白色光芒，而他面前的铁精，才刚刚泛起均匀的暗红色，如同一个沉睡的巨兽，缓慢地苏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香炉里代表时限的线香急速燃烧。
大殿内，陆续有考生完成提炼。
他们往往轻喝一声，手中法诀做出一个漂亮的收势，炉火应声而灭。
然后用特制的耐火钳子，夹起提炼好的、银光闪闪、表面光滑的铁精，脸上带着或自信或庆幸的表情，走向评委席交付成果。
每一个完成者经过徐易辰的炉台时，几乎都会下意识地瞥一眼他那边笨拙、落后的景象，然后或摇头，或撇嘴，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两个时辰的时限即将截止，线香只剩下最后短短一截。
徐易辰眼中精光一闪，用尽最后的心力，双手如同穿梭般在几个阀门间快速操作了最后数次，然后猛地旋紧了主阀门！
地火骤然断绝，炉内高温依旧，但那咆哮的火兽终于消失了。
他长长地、带着极度疲惫地吁出了一口灼热的废气，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几乎要虚脱倒地。
背后的衣衫早已被汗水彻底浸透，又烤干，再浸透，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盐霜。
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耐火钳，夹起炉中那块终于结束了锤炼的铁精，将其放在石台上的冷却法阵中。
嗤...
一阵白汽腾起，铁精迅速降温，露出它的真容。
它的卖相并不算出众，甚至可以说有些平平无奇。
表面不如其他人提炼的那般光滑如镜、银亮耀眼，反而颜色略显深沉，质感朴实无华，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普通的加热冷却。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却沉重如山岳的压力自身侧传来，笼罩了他全身。
墨长老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第七十三号炉台前。
这位一向以古板严肃着称的炼器大师，此刻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正微微眯起，锐利如刀的目光在他那满是烫伤红痕的手、那几个被扭得角度刁钻甚至有些变形的黄铜阀门、以及石台上那块刚刚结束冷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铁精之间来回移动。
最终，他的目光死死定格在那块铁精上，花白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负责记录的执事走上前，手持一个圆盘状的纯度检测法阵，对准了徐易辰的铁精。
一道柔和的白光笼罩而下，圆盘上的符文依次亮起，最终稳定下来，显示出一个数字。
“九成一”。
刚刚触及合格线。
“嗤...”周围顿时响起几声更加肆无忌惮的嘲笑。
勉强过关，而且耗时最长，这成绩在这一关里，恐怕是稳稳垫底了。
然而，墨长老紧锁的眉头却没有丝毫舒展，反而锁得更深了。
他忽然伸出手，并非去接那块铁精，而是凌空一抓，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其虚摄而起，悬浮到他眼前。
他凑近前去，几乎将鼻子贴到铁精上，仔细地观察着它的每一个细微的棱角与平面。
甚至伸出两根手指，指尖弥漫出一丝极其细微、却精纯无比的神识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入铁精内部，感知着其最深层的结构。
这个过程持续了足足十息的时间。大殿里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墨长老，不明白他为何对一块勉强及格的作品如此感兴趣。
良久，墨长老终于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几乎脱力、却仍强撑站直的徐易辰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喜怒：
“纯度，九成一。刚过合格线。耗时最长。”
他顿了顿，似乎在极其慎重地斟酌着词句，然后用两根手指捏起那块铁精，举到徐易辰眼前，一字一句地问道：
“告诉老夫，你这仅仅‘九成一’的纯度，是如何做到，让其内外、上下、每一寸金属的纯度，都分布得如此均匀一致的？！”
徐易辰心中猛地一跳，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